《红楼梦》里有许多想解却未解得的谜团。两百多年过去了,对《红楼梦》的理解,依旧是言人人殊,众说纷纭。如,有人认为《红楼梦》就是雪芹先生所写的自传、为自己家族所作的传。其重要证据源于一条批语。
第五十二回“俏平儿情掩虾须镯,勇晴雯病补雀金裘”中,晴雯深夜抱病为宝玉补雀金裘,宝玉不忍,却又拗不过晴雯,“见他(晴雯)着急,只得胡乱睡下,仍睡不着”,接下来就有了异文,不过意思都一样:一时间听到自鸣钟敲了四下:
而甲戌、己卯、舒序、眉本等由于缺失此回,所以不知道其文是什么;想来也是和这差不了多少的。而庚辰本“一时只听鸣钟已敲了四下”,此处有双行夹批曰:“按‘四下’乃寅正初刻,‘寅’此样法,避讳也。”为什么“敲四下”就是寅时呢?
这就涉及到那时的钟了,不过,这种钟现在已经成“古董”了,极不常见,过去称之为“梳摆时辰钟”;这种钟和现在的钟不同,它不是以十二点为一周,而是以一昼夜,即十二时为一周;所以,其打法也是不同的,它的报时为(资料来自周绍良先生):
既说是“敲了四下”,那当是巳初初刻和亥初初刻的钟声,也就是早晨9点和晚上9点,这和文中的描述不符,同时与“寅”时是无关的;这当作何解释呢?
既然是“寅正初刻”,也就是凌晨四点,而钟“敲了四下”,那么这个钟和凤姐房中挂的那个钟是不一样的:在“刘姥姥一进荣国府”的时候,“只听得‘当’的一声,又若金钟铜磬一般,不防倒唬的一展眼。接着又是一连八九下”。而这“‘当’的一声”正是午正,因为那时是凤姐午餐的时间;而后的“一连八九下”,正是未初,因为午时之后即为未时。可见,凤姐房中的是梳摆时辰钟。
所以,宝玉房中的钟应当和后世的钟一样:逢几点就敲几下。这样就可以解决“敲四下”是“寅正初刻”,否则是不能和脂批对榫的。尽管如此,依旧还有疑问,既然是寅时,那就与文中“没一顿饭的工夫,天已大亮”相矛盾了;这又是怎么回事呢?这就需要从晴雯补雀金裘的时间说起。
不少红学家将晴雯补雀金裘的时间定在十一月初,这是有道理的:
第四十九回:宝玉笑道:“这倒不妨,原该多疼女儿些才是正理。明儿十六,咱们可该起社了。”(宝琴)今在贾府住了两日。到了次日一早发现下了大雪。应该是十八日。
第五十回:贾母笑道:“这才是十月里头场雪,往后下雪的日子多呢,再破费不迟。”次日雪晴。是十月十九日。
第五十一回:…冬日天短,不觉又是前头吃晚饭之时。平儿把凤姐的猩猩毡斗篷让袭人送给邢岫烟时说:昨儿那么大雪。这至少应该是第二场雪,如两段隔七天,加“咋儿”及今天,共九天,应到十月二十八日了。这一回主要从袭人请假写起,宝玉、麝月、晴雯玩至第二天丑时,“至次日起來,晴雯果觉有些鼻塞声重,懒怠动弹。”是二十九日的事了。
第五十二回:给晴雯治病,晴雯服了药,至晚间又服二和。次日,王太医又来诊视。至次日,晴雯补雀金裘。这就到了十一月初了。
所以,晴雯补雀金裘的时间在十一月初是极有可能的。
又“没一顿饭的功夫,天己大亮”,十一月初的早晨四点加上“没一顿饭的功夫”,天是不会亮的,更谈不上“大亮”。于是,脂批“‘四下’乃寅正初刻,‘寅’此样法,避讳也”,是站不住脚的。再说“避讳”,避什么讳呢?原来雪芹先生的祖父为曹寅,如明点出“寅”字,无疑是犯讳的做法。
此时的打钟,无非是为了说明时间之晚;倘若没有打钟的声音,怎么能知道时间是多久了呢?正是由于打钟,才清楚了具体时间,
除此处外,同样还有“避讳”的表现,这从书中可以看出:
第十回“金寡妇贪利权受辱,张太医论病细穷源”中,张太医观过可卿的脉象后,有对贾蓉这样说:“……肺经气分太虚者,头目不时眩晕,寅卯间必然自汗,如坐舟中……”现有的版本中,全是“寅卯”,无一例外。若是为了避讳,可以把“寅卯间”改为“五更天”;或者,可以把可卿的病症换做其他病症,也是可以避开“寅”的。
第十三回“林如海捐馆扬州城,贾宝玉路谒北静王”中,“凤姐必知今日人客不少,在家中歇宿一夜,至寅正,平儿便请起来梳洗。”同样的,此处不过是为了表明凤姐起床时间比较早罢了,虽然起床梳洗的时间既定,也是可以换一种表现手法的。比如,“自鸣钟敲了一下的时候”。
第二十六回“蜂腰桥设言传蜜意,潇湘馆春困发幽情”中,薛蟠对宝玉提到了一张落款“庚黄”的春宫图,宝玉便在自己手上写下了那两个字,将手一撒,与他看道:“别是这两字罢?其实与‘庚黄’相去不远。”众人都看时,原来是“唐寅”两个字,都笑道:“想必是这两字,大爷一时眼花了也未可知。”画过春宫图的有名的画家,不只有唐寅,还有其他人;既然如此,为什么偏偏要用唐寅,而不用其他人呢?如果仅仅是为了避讳,那么应该是可以换作他人的,这样反而更能说明这是一种“避讳”的方法;更何况,这还是属于恶搞性质的。
第六十九回“弄小巧用借剑杀人,觉大限吞生金自逝”中,尤二姐吞金死后,天文生回说:“奶奶卒于今日正卯时,五日出不得,或是三日,或是七日方可。明日寅时入殓大吉。”如果要避“寅”讳,完全可以改变尤二姐的去世的时辰,那么入殓时辰自然也就改变了,也就用不上“寅”时了;如果是这样的话,说是“避讳”之言,那还是可以考虑考虑的。
可见,雪芹先生是不避讳“寅”的,那么,他避讳其他什么字吗?
有人认为,雪芹是避讳“玺”的,这是怎么回事呢?“寅”又和“玺”有着什么样的联系呢?
且看庚辰本第二十二回“听曲文宝玉悟禅机,制灯迷贾政悲谶语”中,贾政给贾母出的一条谜语:
“身自端方,体自坚硬。虽不能言,有言必应。——打一用物。”贾政将谜底悄悄说与了宝玉,宝玉又告诉了贾母,贾母故作思索状之后,便猜出了谜底——“砚台”。端木蕻良认为,谜底就是“笔洗”、“玉玺”,“透露着曹家祖宗的尊讳”。因为在此谜旁有夹批曰:“好极!的是贾老之谜,包藏贾府祖宗自身,‘必’字隐‘笔’字。妙极,妙极!”
“洗”和“玺”谐音,雪芹先生的曾祖父为曹玺,而曹玺的的字为“完璧”,“必”与“璧”谐音,如此才能说明暗含“祖宗自身”。
端木先生说:“曹玺居于祖宗地位并未动摇,所以,这一则‘谜语’可作铁证。这就是曹雪芹的祖先是曹玺,字完璧。”“这可和十四回批中:‘作者不负大家后裔’语,互相对看。”“足证批书的人,确实知道曹雪芹的家世内幕,才能写出这样的批语来。不知内情的人是凭空捏造不出来的。”“可以说明庚辰本既是可靠的,绝非伪作;脂砚斋也是曹雪芹同时人。”
同一回中,却也有不避“玺”讳的,宝玉读《南华经•外篇•胠箧》:“绝圣弃知,大盗乃止;擿玉毁珠,小盗不起。焚符破玺,而民朴鄙;掊斗折衡,而民不争。殚残天下之圣法,而民始可与论议。”试想,如果非要让宝玉悟点“禅机”,为什么非要用《庄子》呢?再退一步说,即使用了《庄子》,为什么一定要用这一段话呢,难道《庄子》里只有这些才能够“悟禅机”不成?更何况,“焚符破玺”中还含有一个“玺”字呢。尽管全书中只出现过一次“玺”,也足以说明问题了,因为,如果真要避讳的话,全书中定然不会出现此字。以《史记》为例,其作者司马迁的父亲为司马谈,《史记》中找不到一个“谈”字,可见古人避讳之深。
既然曹玺是雪芹先生的曾祖父,而曹家的真正兴盛也正是始于此人;那么,为什么雪芹先生在此处偏偏不“避讳”呢?还要如此地写出呢?不免令人费解。
其实,雪芹先生是不避“寅”的,自然也就不会避“玺”了。如果真是这样,是否意味着,曹寅、曹玺与雪芹先生的关系,算是跌入“迷津”了呢?而这,又并非本文探讨之内容了。
正是:
原本红楼无避讳,只因批语出端倪。
算来终是味难解,一任东风吹到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