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泪水落下,让泪水像潮水一样汹涌

法国作家福楼拜曾说过,泪水对于心灵,就像水对鱼一样不可或缺。或许《无人知晓》这样的电影,就是让我们打开心窗,让泪水落下,让泪水像潮水一样汹涌。

《无人知晓》电影剧照

看一场电影,看得泪流满面,是种什么样的感觉?你有过这样的体验吗?你还记得为之落泪的情节吗?

眼泪哗啦哗啦掉下来的时候,你心怕身边的人看到吗?

对低泪点的观众来说,这好像不是什么稀奇事。有一次,陪儿子看《雪岭熊风》,这熊孩子平时很少哭鼻子,但看到高潮部分——熊大意外跌落冰湖,眼看就要被冰水淹死时,他竟然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弄得原本昏昏欲睡的我睡意全无,赶紧想法子安抚他的情绪。

在我的印象中,著名节目主持人窦文涛也是个低泪点的观众。前些年追看《锵锵三人行》,每次谈论与电影有关的话题,窦文涛总是若无其事地说,他看什么电影都容易感动得热泪盈眶:徐晧峰导演来了,窦文涛说一次;陆川导演来了,窦文涛再说一次;贾樟柯导演来,窦文涛又说一次。

他这样反反复复地说,搞得我产生一种错觉:好像看电影,如果不把自己看哭,不是电影有问题,就是自己的泪腺有问题。

今天这一期,我想介绍一部不论你是铮铮铁汉,还是女中豪杰,都会看得泪流满面的是枝裕和电影:《无人知晓》。

《无人知晓》电影海报

这是我看过的第六部是枝裕和电影。《无人知晓》是这六部当中最具悲剧色彩的作品。以前我在向朋友推荐是枝裕和时,从来不提这一部,因为我过于担心,推荐这样的电影给朋友,会让他们为之陷入莫名的悲恸中。

但既然这次探讨的电影主题是“看一场电影看得泪流满面”,那我只好搬出这部曾经让我哭得像个孩子的电影。

《无人知晓》故事很简单。

母亲福岛惠子有四个孩子:明十二岁,京子十一岁,茂七岁,雪五岁。四人孩子中,除了哥哥明,三个弟妹都是“黑孩子”;他们同母异父,各自的父亲都不相同,但没有人知道谁是谁的父亲。

惠子在百货商店工作,四个孩子都没有上学,年际稍大的明负责照顾三个弟妹。由于弟妹“黑孩子”的身份,平时他们不敢出门,不敢上街,只能偶尔跑到阳台上,掂起脚尖,看一下外面的世界。

有一天惠子不辞而别,留下二十万日日元和一张便条,就这样,母亲把弟妹仨托付给了哥哥明。从此以后,明就成了这个特殊家庭的“家长”,担负起他购物、做饭、打扫、清理、记账、找钱,诸如此类,应该由成年人来承担的事务。

中间,母亲惠子回来一次,拿了一些衣服又走了,再也没有回来。哥哥明就这样日复一日,担惊受怕地照顾着弟妹们。

钱快用光的时候,他独自出去找以前母亲结识的男人借钱,但失望而归;去超市买日常用品的时候,他被怀疑偷东西,遭到店员侮辱和指责;找不到玩伴的时候,他只能去附近的学校蹓跶,隔着围栏,带着羡慕的目光望着校园里那些正在练习棒球的同龄人;或者独自在公园的树荫下,练习挥棒。

《无人知晓》电影剧照

从冬到夏,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地过下去。

交不起电费,公寓停电了,整个夏天,四个孩子只能忍受酷暑炎热;交不起水费,他们只能跑到街边公园里,去接自来水,洗澡、洗衣服、用饮料瓶装回家喝;手头的钱越来越不够用,只能去求助超市好心的收银员,让他们接济一些食物,供弟妹们,勉强活下来。

衣服破了,就穿着破衣服;鞋子坏了,就穿着坏鞋子;头衣长了乱了,就披着又长又乱的头发;断电断水,就过着断电断水的日子;缺衣缺食,就过着缺衣缺食的日子。

悲剧就这样悄无声息地降临了。五岁的雪,从阳台的椅子上摔下来,病了,发烧了,然后,去了另一个世界。

哥哥明在好友水口纱希的帮助下,用行李箱子装上雪的尸体,在一个盛夏的夜晚,坐上有轨电车,去到离家很远的机场,将她埋葬在能看到飞机飞过的草地上。因为妹妹雪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希望有一天,能去机场看一眼掠过头顶的飞机。

一部从头哭到尾的电影,看完之后,又感到特别温暖,特别有力量,特别想握紧拳头在空气里挥舞一阵。

尽管导演是枝裕和极力与死亡的过程与悲伤保持距离,但我们依然无可避免地被死亡和悲伤击中。

四个孩子,一个十二岁,一个十一岁,一个七岁,一个五岁,在没有大人的情况下,缺衣缺食,断电断水的日子里,生活将近一年,没有任何煽情的镜头,也没有太多苦楚的刻写,可以说,导演是枝裕和非常克制,非常隐忍,非常自然主义地,将生活本来的面貌,生活本来的残酷一一展露出来,像将一把藏在刀鞘里的刀抽出来,寒光在我们面前一晃又一晃。

那四个天使般的孩子,在冷漠如铁的大都市里,在繁华喧嚣的街市边,吃着泡面,浴着冷水,默默承受着活的压力,默默压抑着对死的恐惧,在无父无母、无亲无故、无人知晓的环境里,悄然成长。

影片最后时刻,从黑暗到黎明那一瞬间,哥哥明和纱希坐在有轨电车上,一言未发,当有轨电车掠过河湾,河面也是波澜不惊。

此时此刻,你的心湖,真能够像导演镜头下的画面那样,静如死水吗?

《无人知晓》剧照

我不知道有没有观众不哭。

反正我是放任自己泪如雨下,泪流满面。

此前看一部电影,看到情感奔涌,忍不住要流泪时,我会尽力克制,会让自己从电影情节中抽离出来,即便是真的很伤心很伤心,也会很用力很力地压制回去。但这次不一样,我放弃了抽离,放弃了压制,反而放任自己流泪满面,放任自己泪如雨下。

法国作家福楼拜曾说过,泪水对于心灵,就像水对鱼一样不可或缺。或许《无人知晓》这样的电影,就是让我们打开心窗,让泪水落下,让泪水像潮水一样汹涌。

如果你看这样的电影,还能做到无动于衷,做到淡定自如,那只能说,你那如铁石般的心究竟冷淡空洞到何等极境?!

通常而言,我们经常用电影中人物的生活做参照,来衡量自己的人生。

如果你是一位母亲,你曾经百般柔情万般深情地疼爱过自己的孩子,那四个孩子,四个像天使般孩子,会让你看着看着,就与自己孩子的身影重叠在一起,你会将他们吃苦受苦的样子,投射到自己的孩子身上,由此,你会将自己的柔情和深情投射到他们身上,你自然会为他们落泪。

如果你是一位父亲,你成天忙于工作,忙于应酬,忙于开会,忙于出差,忙于做报表,忙于生意上的鸡毛蒜皮,而对自己孩子成长过程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漠不关心,毫不知情,当你看到这些孩子,在没父亲照顾的情形下,如何自生自灭时,你自然会被他们感动。

我自己呢?我是难以想象自己的孩子在这样的环境如何生存下去。我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孩子会沦落到这种境地。我更无从想象自己的孩子,会像明,像京子,像茂那样,野蛮地成长,野蛮地适应这个的世界吗?

但是我的父亲曾像明那样野蛮地去适应这个世界。

父亲十三四岁的时候,就失去了爷爷。随后,奶奶改嫁了,父亲同六十多岁的曾祖父一起生活。在那个靠体力劳动挣工分的集体化年代,父亲为了养家糊口,十几岁就开始自食其力。

我长大懂事后,常听村里面的人说起,父亲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会插秧、收割、种地;父亲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在煤矿捡煤、挑煤、挖煤;父亲很小的时候,就像大人那样去外地砍树、挖水库、挑难盐。难以想象呀!

真是难以想象呀!那么小,就要肩负那么多、那么重。我是二十三四岁大学毕业后才出来工作的,而父亲在这个年际,已经吃食其力地干了十年苦力!

父亲是个沉默寡言的男人,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提起过当年吃苦受苦的日子。或许父亲觉得那就是属于他的人生,好像也没有什么好埋怨的。

想起《无人知晓》,再想起父亲,我的眼泪又从心底涌上来了。

《无人知晓》剧照

类似的经历还有一次,印象尤为深刻的一次。

那次感动我的是一位叫西奥的男孩。

他是美国作家唐娜·塔特长篇小说《金翅雀》的主人公。

西奥十三岁那年,离婚后的母亲,带他去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看展览,没想到馆里发生了爆炸,夺走了母亲的生命。

无亲无故、父亲不知去向的西奥,只好暂时寄住在有钱的同学家,由此,忍受着那个家庭中,种种不适应,种种不开心。

在他快要适应同学家里的一切时,他那位嗜赌如命的父亲,为了占有母亲的遗产出现了,强行将西奥从同学家里带走,带到了遥远的沙漠小镇。

在那个偏远的沙漠小镇,西奥的父亲常常将他扔在公寓,让他自食其力。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有时候甚至连食物都没有,如果不是遇上跟他处境非常相似的俄罗斯男孩鲍里斯,西奥有可能连活下去了的勇气都没有了。

西奥和鲍里斯为了生存,学会做饭,也学会了醉酒;学会逃学,还学会了吸毒;学会骗钱,还学会了骗女孩子。他们一边堕落,一边努力成长;他们一边腐烂,一边努力活着。

那本小说非常厚,中文版有六百多页,不像电影《无人知晓》只讲述了发生在一年内的故事,而是讲述了西奥一生的故事。

后来,西奥又回到了纽约,他找到了曾收留他、教他辨别古董、修复古董技艺的老手艺人。后来,西奥学会了那位老手艺人传授给他的一切,他开始在古董行工作,开始游走在名人画室,还准备娶他曾经同学的妹妹为妻;再后来,西奥发现了那位纽约女孩另有所爱,发现了曾经的生死之交鲍里斯,已成了国际毒枭。

时隔两年后,我回忆这本小说,只记得这些粗略的印象。但其中有一个片断,我想,我这一辈子可能没法子忘记。

那是发生在小说大概三分之一处的一段小情节,西奥的父亲由于醉驾意外身亡,他不得不从举目无亲的沙漠小镇,再次回到纽约。

回到纽约的西奥,漫无目的地游荡,他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也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记得他,认识他,可以收留他。

在茫茫人海中,西奥意外地发现了那位他曾寄住过同学家的父亲,他赶紧抬腿跑过去,想跟他打个招呼,结果发现,那位同学的父亲,根本没有认出他来。

直到深夜,西奥才决定回到那位修复古董老人的店里。当他站在昏暗的街灯下,去敲那位老人的店门时,当那位慈祥得像亲爷爷的老人推开门,第一时间认出他来,叫呼西奥名字的时候,我实在忍不住了,眼泪哗哗地流出来。

那时,夜已深,家人早已沉睡。我一个人怔怔地坐在客厅沙发上,任由眼泪不停地涌出来。

对有些人来说,眼泪是多么稀罕的东西!面对现实生活中,真实、坚硬、苦涩的悲伤,冷淡、空洞、麻木的现代人,他们的眼睛如大理石一样干涸!

但当他们被电影中、小说中的悲伤时刻击中,心阐被打开,情感为之奔涌时,无论如何用力克制,也无济于事,也无法让眼泪停止掉下来!

以色列作家阿摩司·奥兹说,人们在读一本小说的时候,小说的百分之五十是作家的,百分之五十是读者自己的,小说的读者相当于作家的合著者。

看一部好电影,身同感受的好电影,像是枝裕和《无人知晓》这样的电影,何尝又不是这样呢?

【Written by : 唐  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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