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锋》的扉页上有一句选自《迦托—奥义书》中的话: 一把刀的锋刃不容易越过; 因此智者说得救之道是困难的。
初识毛姆,还是来自《月亮和六便士》,但是这句话是促使我阅读这本书的直接原因。
我是典型的希图在书里面寻求到某种开启内心世界的智慧的读者。因此当我看到扉页上的字迹时,我满心期待可以从主人公半生的经历叙述中寻找到关于得救之道的更深启示。所以在我开始翻阅这本书时我几乎抑制不住地欣喜若狂。
可是当我合上书页,却突然发现自己所得到的思考远没有奥义书上那两行字给我的多。
倒不是失望,只是有些未能得偿所愿的落差感。
小说写一个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美国青年飞行员拉里·达雷尔。在军队里,拉里结识了一个爱尔兰好友,这人平时是那样一个生龙活虎般的置生死于度外的飞行员,但在一次遭遇战中,因去救拉里而中弹牺牲。拉里因此对人生感到迷惘,弄不懂世界上为什么有恶和不幸,拉里开始了他令人匪夷所思的转变。
我很喜欢这个人物,根据毛姆的描写,拉里斯文、随和、总是带着温熙的笑容,善解人意又亲切,是那种非常乐于助人,又不端架子、不装大人口气教训人的阳光少年。
无论世人怎样评价毛姆,也无论毛姆怎样描述自己,他总是在一部分人群中享有不可代替的位置。
因为他也是那样的人。或者说,他比起托尔斯泰,莎士比亚,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些不可动摇的大文豪们,更了解人世百态中的一部分。那一部分就是拉里,思特里克兰德。和世间的大多人不同的,格格不入的,一直在挣扎着探索答案的人。
由于毛姆自身的孤僻,敏感,和广阔的游历,他比一般的描述者更接近也更容易了解具有相同相性的人,在他的作品里,大多以第一人称去叙述,这使我们很容易在各个角落里发现,毛姆对于艺术品和画廊的热爱。也成就了他以一个文字作家的角度更清晰的去观察那些与周围人相比显得特立独行的人。而他似乎也更喜欢描写这些才华横溢的非主流。有时我会想,如果毛姆看到苏轼的“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只凭那个不合时宜,会不会笔瘾发作,着一本“大江西去”呢,拉里是思考者,权归为哲学家,思特里克兰德是画家,那么苏轼是文学家。这样多全乎呀。貌似缺个音乐家,但不行了,在整个文学界里,似乎没有人能比罗曼罗兰更善于此。记得看约翰克里斯多夫还是在初中,只读到第2卷,就已经被震撼的不行,恐怕任何一个有愉悦童年记忆的人,都会从中找到共鸣。而同时也对傅雷的翻译由衷的钦佩,再好的作品,遇到一个蹩脚的毫无诗意的翻译,也废了。
拉里是个奇怪的小青年,因为他整天只是在“晃膀子”。不同于周围那些受过良好教育并一心扑在面包上的其他朋友。他也有过各式各样的机会,读书的,工作的,都是亲友们给推荐的一等一的好去处。可是拉里都无情无义的拒绝了,这难免被那些长辈,朋友不理解。在经纶世俗的好手艾略特眼里,拉里是一个不进取的,并被断言毫无出息的家伙。其实精明的艾略特又何尝不是一个装在套子里的人。可是这个被众人所不理解的拉里仍有爱着他的姑娘,伊莎贝尔。这个代表大多数姑娘口味与性格的姑娘,身体力行的印证了一个模式,她爱他,但不会嫁给他。不错,爱情是爱情的,生活是生活的,那是两回事。可是人们往往会有这样的一个毛病,就是在他们屈服于生活的若干年后,会为年轻时的软弱感到后悔,会想,如果当年坚持了,会不会此刻站在舞台上的那个就是我啊?,但生活是没有后悔药的,不是向左,就是向右,选择了,就得走下去。 终于有一天,面对拉里,伊莎贝尔从一个放弃爱情的少女变成了一个费劲心思想重温旧梦的少妇。但可惜的是,早已物是人非。
我们看到过各种各样的走在路上的人,他们在人生这个无法预测的道路上探索,寻找各自所要的,有的怀揣梦想,有的心存欲望。而拉里要做的,只是想寻求一种答案,对人生的,对生命的,对迷茫的。或者说,他在寻找真理和上帝。 不是世人的,是他自己的。
刀锋的翻译者,曾对拉里的原型进行过认真的考证,认为是剑桥大学的哲学教授维特根斯坦,这里面有种种证据。但人们总是忽略,一个作者熬心费血的作品,怎么会没有自己的影子。
在一个绝大多数人都以物质财富占有的多寡来衡量你是否成功是否具有价值的社会里,像拉里那样做一个追求理想主义生活、“大隐隐于市”的出租车司机,不为名利。如果说这是“矫情”是“文艺”的话,真正贯彻起来那也绝对没有想象的那么容易。所以如果做不到的话,请不要自鸣得意地进行嘲笑。
有很多人,因为自己不崇高,便不相信别人可以崇高。一遇到有比自己境界高的人就迫不及待地进行讽刺和解构。我自认不是一个崇高的人,但我永远信服那些自始至终心无杂念地追逐着信仰的人们。
我们不是拉里,无法像他那样周游世界去寻找真理。现实和理想是一对永远无法真正调和的矛盾,可是我们在这两个极端之间的克制和闪避其实原本已经是一种化解这对矛盾的有力方法了。没有必要把自己和大众隔绝开来,刻意地摆出一幅遗世独立的姿态,然后又反诬这个社会亏欠了我们,世界不符合我们的梦想。在看似世俗、平庸的生活中同样可以追求充满诗意和酷味的精神生活。一定。
我认同小说快要结尾时拉里在谈话中所强调的一句话“我认为一个人能够追求的最高理想是自我的完善。”或许有些不自量,但这确实是我一直以来,最为笃定的坚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