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消失的我

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结】小说篇


图片来自Ai造梦日记


“血压低至50/80mmHG,要使用升压药吗?”

我还能听见这些来自遥远世界的声音。

“前面发生掉落物砸伤人事件,人们在围观导致道路堵塞,我们赶紧掉头换道!”

那个遥远的世界还是嘈杂,但嘈杂声渐渐变得断断续续,离我越来越远了。

“今天红绿灯怎么那么久,司机,直接闯红灯吧,救人要紧!”

我好冷,好累,只想沉沉地睡下去。

“心跳70次/分,患者生命征兆微弱!”

“周主任!怎么办!”

我的世开始安静,一缕闪烁的白光落进眼里,整个世界终于彻底安静。




一阵抽搐,我有了感知。依稀看见自己手里拿着除颤器,竟然一时间不知道身在何处。同时,某台仪器发出长而急促的“嘀嘀”声。

视线渐渐清晰,整个空间白得刺眼,那些忙碌着的白色影子拖着流动的灯光,他们身上的薄雾正在散去。一个身影停了下来,像是看着我又像是看着我身后巨大的空白,唯一能打破这诡异空白的是一双泛着泪光的眼睛。我看着那双眼睛,像是看着两面扭曲的镜子。

我跟随着那双眼睛,来不及看清刚被宣告死亡的女人。虽然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站在抢救室,但我就是知道那是个女人。这种肯定如同此刻的恐惧一样,植根于心底。空白是在向我展示死的纯洁?还是用来掩盖生的污浊?我究竟在恐惧什么?

我手里的除颤器掉在地上,像掉在真空中那样毫无声息。我走向前俯下身子,手指已够着蒙着她面孔的白布。在答案即将揭晓的那一刻,一股鲜血从这具躯体身里喷涌而出,钻进我的鼻孔、嘴里,我陷入一片幽暗的红色之中,冰冷的液体呛得我几乎无法呼吸,我战栗着后退。

待站定身体后却发现,我脸上什么也没有,床上的躯体从未动过,床单依旧洁白。

“我知道,你尽力了,这不是你的错!”我走向镜子前,对穿着白大褂的影子说,眼里的恐惧正在被闪着泪光代替,在刺骨的寒冷侵蚀中,我时而轻盈如羽毛,不断地掉进冰窖;时而沉重得无法动弹,眼睁睁地看着这些白色影子无声地移动,将那具被判定死亡的躯体推出门外。白布突然滑落,露出一截小腿,腿上有一朵小小的玫瑰,玫瑰开得那样的炙热、鲜艳,刺得眼睛生疼。痛感开始蔓延,一些画面在眼前闪过,意识若即若离,像一个被死神追赶的亡灵,在我大脑里乱串,我双手护头使劲地摇晃,往黑夜中奔逃。



跑出医院回头看,大楼裹上浓浓的雾气,路灯细细碎碎地洒在夜色里,路上很安静,稀稀疏疏的行人也蒙上一层雾纱,看不清他们的脸。我所过之处,他们都在驻足观看,黑洞洞的双眼明明辨别不出任何表情,但我还是能听见一些叹息:“哎,多么年轻的生命!”

我停下脚步,试图辨别他们是否真的在说话,但只要我一停下来,他们就会向我越聚越拢,眼睛都直勾勾地盯着我,我冲出人群,跑进一条安静的窄路上。不知道究竟跑了多久,路上终于只剩下我一个人,走到一栋老旧商铺门口,我借着微弱的光抬头看了一下二楼的铁窗,本能地停下脚步,下一秒,铁窗皮重重地砸了下来。我站住身子深吸一口气,继续奔跑,感觉自己必须快一点、更快一点、再快一点!几乎在我同时到达的瞬间,人行道的绿灯亮起来了,我穿过人行道来到小区楼下。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一阵冷风刺向脊背,我停下步子回头,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我继续走,身后的脚步声也继续,我停下来,身后的脚步声也停下来,我加紧步伐小跑着,身后的脚步声也急促起来。还好我已经跑到了保安亭门口,小区铁门敞开着,保安像没看见我似的,一脸呆滞地打着哈欠,我很想跟他理论但想到他们生存也不容易就打消了念头。

第一次觉得五层楼的楼道那么漫长,好像怎么都走不到尽头,还好那个脚步声没有跟上来。浑浑噩噩也不知道爬了多久,终于到达584。我将钥匙插进锁孔扭动,突然听见楼道里发出一声很轻很长的叹息,我扔下门走到楼道口,朝楼梯张望,明明只是五层的高度,但楼梯绕成一口环形深井,像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牢笼,我用力跺脚,这口深井发出回音,感应灯一层层亮起时又像一条通向其他空间的隧道,只是毫无生息。

我回到584,门半开着。

“碰!”门被重重关上发出巨响,像极了破门时的撞击声。我甩掉脚上的高跟鞋走进卧室,有人影晃动,我打开灯,一个男人低着头站在我面前。我惊叫起来连连后退摔倒在地上。他缓缓抬起头,我的心总算放了下来。他走过来将我扶起来坐在梳妆台前的凳子上,他自己坐在床上,从镜子里看我。

这张脸本该就再熟悉不过的,但只要我盯着他看久一点,又总觉得有哪些细节并不像他,他好像更年轻了一点,也更英俊了一点。最让我着迷的是那双又长又蛊惑的眼睛,他从镜子里凝视着我,陷入死寂般的沉默,在他深长的凝视中,我眼角长出了鱼尾纹,脸上棱角分明起来,肩背也更直挺了些。我伸手抚摸了那顷刻之间的苍老,他的意味深长和我的慌张迷惘重叠在一起,在这昏暗的光线里,我还是捕捉到他在闪躲。

“我妈不同意。”

我轻弹着眼尾的指尖,思考着究竟该找怎样的理由来反驳他,好显得我理直气壮一点。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多大,你说你妈比你爸也大五岁。”

他低下头,几秒钟后又抬起头,他眼里蒙上一丝不耐烦的愧疚,如我意料之中那样,他正在酝酿着能说服我又能伪装好他自己的言语。我转过身,背对着镜子背过了自己的一生,像一个理所当然的农场主,直勾勾地看着自己辛苦养大的绵羊,不屑地打断了他即将脱口而出的谎言。

“我看见了,她比我年轻,很丰满,皮肤很白。”说完这句话我长舒一口气,期待着能得到我想象中的回应。

“她很单纯,也很乖,她需要我。”

果然,几乎一字不差。我的心像是被刺了一下,狠狠地撞击着肋骨,一股热浪逆流到双眼。我转过身厌恶地看着镜子喃喃自语:“对,坐台小姐很需要你,你这算是遇到了真爱。”

我冷笑着从镜子里看他的眼睛慢慢泛起血色,一阵践踏别人同时也践踏自己尊严的快感涌上心头,我忍不住继续讥讽:“你难道就没问过她,一晚上要给几个男人真爱啊?哈哈哈哈!”我笑出了眼泪,我听见他握拳时手指关节的咯咯声。

“就算她是坐台小姐也比你高贵,她从不收我钱,还帮我还清了贷款,哪像你,像对待一条狗那样赶我出门。”

“不错,婊子配狗,天长地久!”我惊讶自己无比准确地预判了他的每一轮的辩论,笑得更厉害了,眼泪染化了睫毛膏,我流下了两道烟黑、污糟的眼泪,犹如鬼魅。

原来他爱不爱我跟我的付出、我的身份都没有任何关系,哪怕我是一个忠贞不渝的独立女性,从来不吝啬自己的付出!哪怕我用自己的资源帮他找到体面的工作;花钱托关系找到最好的医生治好了他母亲的病;为了支持他的事业忍痛拿掉了孩子。这一切和坐台小姐用年轻性感的身体换来的金钱对于他来说,没什么区别。

“无论我是谁,结局都是一样的,对吗?”

我咬牙切齿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太阳穴的青筋凸起,隐约看见恨意从太阳穴一路延伸到我的脖颈,在大动脉处怦怦乱跳,它随时都会刺破我最后一丝善良和对他的仅存的幻想,变成咆哮的猛虎张开獠牙将身后的他撕得粉碎,然后一块一块地咀嚼他、吞噬他。

“够了!我今天话就撂倒这里,随便你怎么想!”他放松了拳头,背对着我怒吼着朝门口走去。

“穆朝三,你给我站住!”我大吼一声,手里扬起一个注射器朝他脖子狠狠扎去。他没再发出声音,闷声倒地。

此刻,他正像一滩淤泥一样瘫在地上。他躺着的地方,血迹已经干成一滩一滩的黑色淤泥。一些刚被我划开的新鲜伤口正在淌着鲜血。

对了,刚才楼梯口的声音和半开的房门都是我的错觉吧?毕竟穆朝三已经在我卧室瘫了三天了,我不会让人打扰我们。



我不知道自己又是如何置身医院的,只感觉很疲惫。走出更衣室,看见两个穿警服的人走在走廊上,我下意识地缩了回去,看着他们走远才闪出身子。一个白色的身影无声无息走到我面前,她戴着口罩,两只眼睛像镜子一样直视着我。

熟悉的刺痛感再次再次涌上脑门,我用力地甩着头,这个白色的身影又渐渐变得模糊起来。

“那个女的是个坐台小姐,她是在出租房被人乱刀砍死的,太惨了!”

“凶手抓住了吗?”我揉着太阳穴,眼睛看着自己脚尖。

“监控没有拍到任何嫌疑人,你不觉得奇怪吗?”

我还是没有抬头看她,只是加大揉捏太阳穴的力度,直到我确定她已经走开了才重新起身,朝着太平间的方向走去,我要去看看那具尸体,要确定是不是她,穆朝三要是知道自己所谓单纯的爱人竟是以这种耻辱的方式惨死,会有怎样的心情?

我没有开灯,只有手机电筒散发出微弱的白光,低温让我忍不住颤抖,我一次又一次地拉开那些尸柜的门,一具具长相各异的尸体像极了刚被宰好、拔掉毛、贴着商标的肉类,被塞进冰箱冻得僵硬。你很难想象这些躯体里也曾装着一个个鲜活的灵魂。他们爱过或被爱过,有放不下的人或事,不知道他们在濒死前会不会带着恨意、放不下困扰自己一生的执念。他们大部分人在死前都没有做好准备吧?肯定来不及去和相爱的人告别,也来不及去毁灭某个给予蚀骨之恨的人。

那个女的死之前是带着对穆朝三的爱,还是带着对这个世界的恨呢?我拉开了一个又一个柜子都没找到她,这么盲目地找下去,可能天亮也找不到,我干脆闭上眼睛穿行在尸柜之间,我知道,就算我闭上眼睛、就算她被人剁成肉沫,我也能找到她。

当我来到0945编号的柜子年轻时,猛然停下脚步,有一种强烈的感应让我相信柜子里装的就是她。我屏住呼吸拉开柜子。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一块写着“胡丽梅”的吊牌,尸体不见了。背后传来一声很轻很慢的叹息,带着无尽的幽怨,当第二声叹息响起的时候,它好像就在我耳边,刺骨的冷风蛇一样滑进我的脖颈,回头,还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排排发着幽幽寒光的藏尸柜。我关上0945的柜门,蹑手蹑脚地朝着门口走去,这一切太不符合常理。

我再次走向那条笼罩在浓厚的雾气里的路上,再次忍受着那些像极了幽灵的人们围观。走到老商铺,我停了一下,铁窗像约定好的那样砸了下来,走到斑马线刚好绿灯又亮了。

这一切究竟是我的记忆还是只是巧合?一切为什么又重复了,那个叫胡丽梅女人的尸体究竟去哪里了?头又剧烈地疼痛起来,我顾不上背后诡异的脚步声,只想快点回到584,穆朝三在等我,我有那么多有趣的事情想要告诉他。

我将钥匙插进锁里,比上次更快地扭开了门,猛然回头冲向楼梯口,只有感应灯熄灭后的黑洞洞的门口,没有任何活着的生物。叹息声如约而至,在漆黑的空间回荡。

那叹息声分明是我自己发出来的。



“你深爱的坐台小姐死了,死在和别人发生爱情的床上,听说她的血都流干了。”

他背脊起伏了一下却没有回答我,他赤裸着身体,身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伤口,血已经凝固,他的脊背像是一片广袤皲裂的大地,又像是随时会坍塌的山峰。

“穆朝三,别装死,起来听我说,她是怎样和其他人发生爱情的,又是怎样被人虐待死的!”“哈哈哈哈哈,穆朝三,你简直不是个男人!”

他的背脊剧烈起伏着,却还是没发出任何声音。他可以站起来骂我、羞辱我,我无法忍受他对我如此沉默!就算他爬不起来,也可以用他的眼神来反驳我啊!他这样瘫在地上算什么?不行,我绝不能容忍他用沉默来羞辱我!此刻!现在!他必须听我说话!如果我说得不好,他可以吼我可以羞辱我!可以打我!毕竟他曾经也是爱我的!

我将他推倒摊平在地上,右手举着一把锋利的手术刀,左手抚摸着自己的肚子,用手指丈量着距离,同时举着刀子的右手对准了他肚子上与我子宫相同的位置。

镜子里的我,被汹涌的鲜血喷射了一脸,我伸进他的身体里抓住一把肠子,就像捉住一条蠕动的蛇一样兴奋,我用力一扯,血再一次喷在我脸上,又腥又臭。原来无论你多爱的身体,打开了都只是一堆肮脏的东西。

他身子抽搐着、战栗着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说话啊,继续羞辱我啊!”我笑着,手指往他的身体深处继续探索着。

他从那一摊血污中缓缓抬起头来,用一种被驯服的小动物那样的眼神看着我。

“求你,放过她。”

“用你的命换她活着,你愿意吗?”

“愿意!”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我停止了在他身体里探索的右手,同时捂着自己胸口,这是我从来不敢想、也预判不了的回答!疼痛从他身体里的每个细胞里钻出来,包围了我、将我填满,我瘫倒在地上,不敢置信。

“她只是一个坐台小姐,她那么脏,值得吗?”

“只要我们相爱,她就是纯洁的姑娘,没有值不值得!”

我深吸一口气,不敢再抬头看镜子,我怕看见自己嘴角泛起虚妄又满足的笑意。“那我呢?”我低声说,像是问他又像是在问我自己。

他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我发出刺耳的嘲笑,他笑了一会儿用一种怪异的语气对我说:“你?我?她?你心里一直明白,你想要的都以这种方式得到了啊,你还有什么好执着的?哈哈哈哈哈!”他笑着笑着嘴里开始冒出血泡泡,他还在笑,嘴里的血泡泡越冒越多,突然他喷出一口血,像是喷出了他身体里的最后的气息,他停止了嘲笑,圆睁着眼睛,好像在看着我又好像在看着别人。

他死了,穆朝三死了。

我试着站起身子,脚下半干的血迹粘滑滑的、黏黏的。我一次次爬起来,一次次摔倒,等我触摸到他身体的时候,他已经冰冷得如停尸房僵硬的尸块。我茫然无措地将他搂在怀里,轻声呼唤他的名字,这一次他真的永远不可能再回应我了。

我的爱人在这里,他是爱着我的,可惜他死了,我终于亲手杀了他!

心脏再也不甘重负,剧烈疼痛蔓延到大脑,要将我吞噬,整个世界开始旋转、碎裂、坍塌。梳妆台不见了,卧室也不见了,只有苍白的墙壁和天花板,染满血迹松软的床。

我躺在一张巨大的床上,身上布满了扭曲的伤口,就像是一个正在一点点软烂的番茄,将床单染成血红的海洋。

我听见救护车的声音,然后是门被撞开的巨响,有很多白色的影子在迅速地移动,发出时快时慢的脚步声,我被抬上担架抬上救护车。我的眼睛很沉很沉,感觉很累很累,但是这个世界好嘈杂。

“血压低至50/80mmHG,要使用升压药吗?”

“前面发生掉落物砸伤人事件,人们在围观导致道路堵塞,我们赶紧掉头换道!”

“心跳70次/分,患者生命征兆微弱!”

“今天红绿灯怎么那么久,司机,直接闯红灯吧,救人要紧!”

“周主任!怎么办!”

“还有意识,赶紧实施抢救,肾上腺素、除颤器!快啊!”一个有点熟悉的声音颤抖着说。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又感觉到被人抬了出来,依稀看见路上有几个人影,我看不见他们的面孔只见他们都转着脸用一种奇怪的神情看着我。

“麻烦各位病人家属让一让,让一让!”

我被抬上一张床,戴上氧气连接了各种嘀嘀作响的仪器。

“姑娘,你能听见我说话吗?你一定要活下来!”

这个声音穿透那个遥远的、嘈杂的世界来到一片虚无中,一把抓住了我,是那么温柔又那么充满了力量。她俯下身子凝视着我,戴着口罩的脸上露出一双眼睛,眼里满是悲悯,一束光打在她洁白的身上,她披着圣光。



我没有办法继续逃跑,死神和真相总要选择一个去面对。无数碎裂、扭曲的片段重新有序地组列起来,拼凑成一部完整的影像,无数个存在于过去的画面在眼前闪过。

璀璨的油菜花,少女的歌声;失败的考试,母亲恶毒的咒骂;林立的高楼闪烁的霓虹,纸醉金迷的都市之夜,幽暗暧昧的房间,不同男人面孔在眼前匍匐。

突然,时间慢了下来,一双细长的眼睛映入眼帘,他说:“我叫穆朝三,但请放心,我很专一。

他说:“为了你,我和那个大我五岁的老女人离婚了。”

他说“我母亲得了肝癌,需要三十万!”

他说:“这辈子我都会感恩。”

一道闪电划过,画面停了下来,外面下起暴雨,我蜷缩在一片黑暗中,我的世界亮了一下。他端着一杯水走过来,将一粒药喂给我说:“乖,吃下去,一切都会好起来!”

我丝毫没有防备地吃下那颗药,他嘴角抽动一下像是在笑。我的小腹剧痛起来,下身开始流血,鲜血染红了床单,他满意地退进黑暗。他说:“你个臭婊子不知道怀了谁的孩子,还想让我喜当爹吗?你以为只要给了我那些肮脏的钱,我就得对你这个贱人感恩戴德吗?”

“你害我失去了工作、婚姻,我失去了一切!现在,你对我来说已经也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了,你就和你肚子里的野种去死吧!”

我躺在那一摊血污里,尽管此刻我还是没有马上死去,但我的心随着那尚未成为生命的血水流淌着、很快将停止跳动。我不甘心,不甘心这样毫无保留地付出所有,然后被背叛和唾弃。我早该看出来,这就是他策划好的圈套,我本就是别人以爱之名堵在陷阱里的猎物,可怜又可悲!

强烈的恨意让我生出一股巨大的力气,我爬起身子冲进黑暗中,拉扯着、撕咬着。野兽将我一把推倒在床上,他拨开我的衣服,亮出一把寒森森的利刀,刀尖一点点划破我的皮肤,疼痛从无数个方向涌向我、吞噬着我。我的鲜血染红了野兽的双眼,它转动着刀子边捅边说:“这一刀敬你和姓王的,这一刀敬你和李老头,这一刀敬你和张胖子……”

我的喉咙被热烈的血水堵住了,发出咕噜噜的嘲笑声,真是可笑啊,他唾弃的肮脏钱就是我以那种恶心自己的方式挣来的啊!他那么爱那些钱却唯独嫌弃我的肮脏。

我已经记不清楚,他究竟在我身上扎了多少刀,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但是我此刻就像一条濒死的狗,我的鲜血正在一点点流干,身体也在变冷、变硬。

如果可以的话,谁不想被尊重被珍惜?如果一切来得及的话,谁不想拥有干干净净的一生、光明正大地去爱一个人?我见过那个年长他的女人,她拥有挺拔的背影和凌厉的轮廓,我甚至羡慕她眼角充满智慧的鱼尾纹,她的声音也一定是温暖而充满力量的吧?而这些我都没有,所以我才像个卑鄙的小偷,生而为人,我真是不配!所以,放弃吧,我这破败不堪的身子,放弃吧,我这污糟顶透的人生。

“她停止心跳了,周主任!怎么办!”


眼前没有光没有颜色,是一片真正的虚无,我正在堕坠落,突然,那个温柔有力的声音抓住了我,一束光落在我眼里,最后一眼是那无尽的洁白,和一双悲悯的眼睛,我在那双眼里看见另一种可能。

“姑娘,如果你还没有走远就一定能听到我的声音。听我说,无论你经历过什么,这都不是你的错,你是那么年轻美好,未来会有一个珍视你如生命的人正等待着你。你必须活下来,不要放弃自己,更不能放过坏人!请你和我一起加油!”。

我的身体悬浮在空中,,是一个空白而干净的世界,那一个个披着圣光的身影忙碌着、拼尽全力地抢救着我的生命。这一次我看见了躺在病床上那个女人的脸,那是一张年轻漂亮的脸,很些苍白,唯有锁骨上纹着的一朵玫瑰,那么炙热地怒放着,永无止境地盛开。

我不再感到恐惧和迷惘。

如果老天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做一个干干净净的人,有一双和这位白衣天使一样充满智慧的眼睛,能看透这世界上的一切虚伪丑陋却依然选择活下来。

“哎!”

我听见一声叹息,很轻很长。

“嘀—嘀—嘀—”心电图恢复了跳动,一声比一声平稳。

我叫胡丽梅,就算看清这世界的肮脏,我依然选择从头再来,不要来世,就在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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