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小丑一人的康桥
愿借天风吹得远,家家门巷尽成春1
前些天,看到街上有卖槐花的,忽然想起了树林蓊蓊郁郁的老家,那些事,那些人。
在我们那里,把别人家有红白喜事去赴宴叫“吃开寡皮”,尤其指喜宴,小孩子们都叫“吃肉皮”。因为那时候一直不理解这个奇怪的名词到底要怎么读。
后来,终于想明白了——以前,爷爷辈的人吃得多是红薯,窝窝头,喝玉米糝子稀饭,直到我小的时候还是这样。红薯吃多了胃反酸,晚上吐酸水,玉米糝子稀饭太粗糙喝得嗓子疼。更别提能吃上一碗像样的肉了。
爷爷说,过年的时候家家才省出白花花的面粉蒸白面馍馍,还是为了待客才有的,家里人自己都舍不得吃。更神奇的是,一碗不知道谁家炸好的“开寡皮”,过年的时候上桌总在最后端上,大家都瞪着肉,谁也没动筷子。不一会儿,东家总会借口说:“哎呀,你看这菜都凉了,拿去热热吧!”然后,这碗肉就再也没了踪影。
去哪了呢?
或许你去下家吃饭的时候,看到的那碗还是它。
一碗肉,就这样被很多家人借来借去,谁也没吃过一筷头子。
或许正因为如此,那个年代人们清苦,日子寡淡,人嘴也寡淡,所以就有了这么一碗“开寡皮”来“拉拉馋(解馋)”。
如今,它已成为红白喜事、年夜饭等等重大宴宾时刻不可或缺的一道菜。这道菜上来之后,鸡鱼肉等“硬菜”已上齐,宴席基本结束,接下来或有一两个丸子或酥肉汤。吃得差不多了的小孩子们一看这道菜上来就迫不及待地跑去玩耍了。
2
偶尔在某个街头,空气中也会弥漫着一种冬天特有的味道,干爽清新。就好像多年以前,走在北方的旷野上,去很远的亲戚家拜年一样——凛冽的风总是能勾起人的各种怀想。
我对于过年的期盼,无疑是不同于常人的。
喜欢准备过年的过程,和家里人一起去集市上买各种中国红的年货,喜欢吃各种平时吃不到的好东西,贴春联,放鞭炮。最喜欢大年初一那天,除了吃和玩什么都不用干。仿佛大年初一那天早晨吃了一颗糖,就可以甜上整个童年。妈妈常:“小孩儿盼着过年,大人忙着挣钱。”
我最喜欢大年初一开门炮之后,提着小灯笼和小伙伴一起捡炮筒,捡炸剩下来的零碎鞭炮自己乐此不疲地一点一炸一乐,或者把单个的拦腰折断,用来“呲花”。而我大部分情况下是与他们不同的,我从来不敢捏着短炮点火扔掉,就是放“拉炮(像火柴那样划一下直接扔出爆炸的小炮)”,不只是因为我胆子小,还因为隔壁的大爷爷时刻给我的警惕。
大爷爷是一个和蔼可亲又德高望重的人,还是党员。他笑的时候就是喜欢玩跑,炸坏了手,右手失去了小指和无名指的大半截。那时候我们村里还没有现在的收费自来水或者自家电机抽水井,都是压井(物理书上说,叫活塞式抽水机)。我们两家共用一个井,每次看到大爷爷压水提水不方便的时候,我就狠狠提醒一下自己,不要玩炮。
暑假快要结束的时候,大爷爷树上的梨子就成熟了,要我们去够。每次都可以装满小筐,他看我们吃得开心,也开心地笑。
我常常去左邻右舍家东窜西窜,时间久了,也都当成自己家了。
三奶奶家是榨油的,我小时候还和小伙伴争论了半天,到底是“zou(方言里面这么读)做油”还是“榨油”,最后各持己见,不了了之。每次来人榨油,第一道工序就是在一个大炒锅里面炒东西,什么芝麻花生等等,都是好吃的。每当这时,三爷爷就让我去回家拿红芋来烤,直到烤地黑乎乎的软了,才扒出来吃。最好是那种白心的红芋,超级甜。和小伙伴吃得一嘴黑,还特别开心。用方言说,一炯一炯的(就是那种一边吃得开心一边得意地摇晃的状态)。
她家还有一棵橘子树,一年四季几乎都会雨布裹起来,所幸长得还算茂盛。我盼望了整个童年才能吃上那小小的酸酸的绿色橘子,但也超级开心。
我最爱去大奶奶家玩,喜欢她家门前的大水井,喜欢她院子里贯穿始终的砖头路,中间高两边低从来不踩水,喜欢她做的稀饭。
妈妈说我小时候很喜欢喝稀饭,而我们家常常做面条,大奶奶就会吆喝我去她家吃饭。更多的时候,谁家来客人了,比如说炒了一盘鸡肉,一定会留一碗端过来给我妈妈。当然我们家也是这样。
后来我们家安装了沼气,有段时间气儿多得用不完。我爷爷就烧好水让他们拿瓶来灌。有时候谁家冬瓜南瓜结得多,也会分出去给左邻右舍。谁家有了什么瓜种,什么秧苗也都会分享。
3
我五六岁时,上学前班的年龄都不到,叔叔教我认字,我就到处显摆,看见人家门上对联就念:“政通人和百业旺,民富国强日月新”等等。他们都夸我念得好,还说我以后肯定是个大学生。
后来,我自己制作了一个小本儿,画着荷花,还收集了许多对联和笑话。
在最早的时候,我家里是卖对联的。就是去很远的地方拖关系买到的那种“万年红”,再用我爸爸,我叔叔漂亮的书法,以他们的聪明才智再参考书本,就有了生意。临到过年的时候,满屋子的对联,我都没有下脚的空。
我对于过年最神圣的印象,除了香蜡纸炮这些供神的东西,就是恭恭敬敬地压着镇纸,看着我爸爸叔叔写字。仿佛那时,手里写的不是字,是自己的心声。有人说曹雪芹:“字字看来都是血,十年辛苦不寻常”。于我爸爸而言又何尝不是。卖对联毕竟是个生意,过年时节奔走于各个集市,忙碌于人流之间。起早摸黑不是事,就怕下雨,弄湿了对联,什么就都没有了。后来,我才知道关于春联,我不同于别人的情愫是源于此,也正是因为这样,我才对书法有了基本的认识和不绝的喜爱。
回忆当年抓周的时候,爸爸说我抓了纸和笔,似乎那时就已经注定,我这一辈子要与书本为伴,做个文人了。不然,为何我三天不写字都觉得手痒,三天不看书就觉得被世界甩落伍了?当然,还要感谢老爸,感谢他对我的教育,给我的一个家!
此刻,我正在淮北师范大学读书,儿时的赞美与期望已应验,所幸我还记得那些美好的往事,记得我的故乡,记得那些大红色的童年,记得小时候的心愿。
如今,那些梨树已经砍掉了,很多树都没有了,盖了新房子后老房子推倒了。我长大了,他们也都老了,甚至在暑假的时候,大奶奶也已经去世了。我想起她的音容笑貌,时常还会湿了眼睛。
我还是会常常想起我的父老乡亲,想起当时他们对我的关心与关爱,想起那个充满人情味的小村,无论在哪里心中都泛起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