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给母亲打电话,200公里电话那头的母亲言语没有平时的轻松愉快。在我的一再追问下,母亲说:“你舅母走了有几天了。”
母亲跟舅母一直亲如姐妹。如今舅母突然离去,不难想象母亲该有多悲痛。
我沉默了许久。脑海里浮现舅母慈眉善眼,小巧灵活的的模样。前年见到她时还好好的做饭给我们吃,今年怎么就……我怕母亲难受,没敢问下去。
舅母八十多岁离开算寿终正寝,是喜丧。可她那四十几岁,断了双臂的二儿子,也就是我表哥汗古怎么办?没有了母亲的陪伴,他可如何是好?
对,我二表哥的双手没了,他为了爱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二十几年前,二表哥与同村的小茹相爱了。他们的爱情遭到双方父母,兄弟姐妹,亲戚朋友的极力反对。只因他们是同一个村,有同一样的姓氏。按当地习俗和村规,同村同姓的男女是不能恋爱结婚的。
在父母的打骂中,在同村人的议论口水冲击下,他们没有象我们村的标古和梅香那样幸运,没有像标古和云香那样经过努力抗争有情人终成眷属(我前面写过的《村庄里的那些事——同姓恋》)表哥也抗争,只是用了另一种方式。
二表哥和小茹誓死都要在一起。没错,是死在一起。
他们的爱情无法得到大家的认可和祝福,无法相伴到老。他们要用最激烈的方式抗争到底,以最浪漫的形式在一起,以死来证明爱的坚贞。如此就没人能再把他们分离了。这也许是他们当时的想法。
以什么方式一起离开这容不下他们爱情的世界呢?他们商量了半天。那时村里只有土房没有楼房,无法跳楼。见过村里人吵架喝农药后,满地打滚欲死不能,惨不忍睹,他们不想如此。最后他们决定用炸药自杀,这方式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结束痛苦。
于是二表哥开始自做炸药。他之前常和村里其他男人一样自做炸药到河里炸鱼。制炸药于他来说是轻而易举,轻车熟路的事,没有人会怀疑他做炸药的动机与用途。
表哥做炸药时比以往认真多了。这是做给自己和心爱的姑娘用的,他不想留有余地,不能留下手尾。但他也不想死无完尸,不管是天堂还是地狱他都希望能与她有完整的个体在一起。炸药不能做得威力太大,分寸必需拿捏得当。
他在自己的房间里呆了一天,没有出工干活,没有吃饭。大表哥叫了也不开门,想着他因感情的事闹脾气就没再理他。晚上他还是等父母入睡后出去。大表哥知道他又和小茹约会了,但没有说他,只是替他着急上火,无能为力。
又是一个夜深人静的夜晚,二表哥手里提着个袋子,穿着白T恤和他最喜欢的那条蓝色牛仔裤,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面无表情但眼神坚定地敲开了他哥的房门。
大表哥开门看见他一身整齐干净的打扮,知道他去约会,大表哥把他拉到房间里说:“小茹再好能比我们的父母好吗?走不通的路就及时回头,别一根筋了。”二表哥低头闷声道:“不回头了,死也要跟她在一起,你别管我了,照顾好爹娘。”说完头也不回地推门出去了。大表哥看着他高挑清瘦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无奈地摇了摇头。
二表哥来到小茹家门前,他顺手摘下门前小树上的一片叶子,放在唇边吹了两下“咪咪吖,咪咪吖。”不一会小茹开门从家里蹑手蹑脚地走了出来。她穿了身淡黄色的连衣裙,身材显得凹凸有致,穿上白色的高跟凉鞋更是高挑纤瘦。白净的脸上只是画了眉,涂了口红,已比平时靓丽不少。
他们手牵手慢慢地走到河边的桥底下,那是他们的老地方。那晚月亮很圆,河水涓涓流着,月亮影照在河面上,天上一个,河里一个。他们拥抱着站在河边,周围安静极了,只有鸣虫的声音和他们两的喘气声。表哥在小茹的耳边轻轻问:“我们一起离开这世间,永远在一起,你不后悔吗?”小茹依偎在他的怀里闭着眼睛,用手抚摸着他如剑的浓眉轻柔地答:“我不后悔,你去哪,我就去哪儿。”
在皎洁的月光下他们有了巫山云雨,鱼水之欢。他们把自己的身体交给了对方,天亮前为了爱他们要把命交出来。
小茹把炸药绑在表哥的双手上,原计划是点燃导火索后两人紧紧地抱在一起。可当小茹用火柴点着导火索后,看着导火索上“哧哧哧”的火苗往上窜时就怕了,后悔了。她没有上前和表哥紧紧抱在一起,反而跑开了。表哥整个人都懵了。
小茹跑开几米后又跑了回来。她想帮表哥解开绑在手上的绳子,可是来不及了。眼看炸药就要被引爆,表哥才反应过来,他大声地喊:“小茹,快跑开!”他转身跑离没有多远,炸药爆炸了。
只听一声惨叫,表哥的双手被炸飞了,人倒在地上打滚惨叫,血流了一地。小茹也惨叫着扑了过来,她抱着满身是血的表哥嚎啕大哭,她试着背起表哥往村里走,可没走几步就倒下了。表哥奄奄一息地说:“你别管我了,让我死吧!”
她把表哥放下,疯狂地跑回村里。不久大表哥和舅母带着村里几个男人抬着担架跑了过来。他们把性命垂危的二表哥放在用棉被垫着的担架上,向村里的卫生所跑去。血染红了一张白棉被。
表哥在卫生所简单止血后转到了市医院治疗。期间两家人闹得不可开交,村干部出来调解让小茹家赔钱,我舅母不要钱要人,要小茹嫁给表哥。小茹家人不答应,村里人不答应,表哥也不答应。
小茹被家人锁在了家里,除了哭还是哭,没了主意。表哥几次自杀未遂,他们的事闹得十里八乡的都知道。
出院时表哥失去了双手,也切底失去了小茹。她被父母安排远嫁他乡异地,两人再无缘相见。
表哥后来的几年里除了自己的母亲和大哥谁也不见。生活无法自理,全靠舅母和大表哥。简直就是生不如死,我们以为二表哥完了,废了。
2
十年后,远嫁的小茹带着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回了村里。村里又像炸开的油锅,被遗忘的二表哥和爆炸事件被提起,村里人看着小茹和二表哥现状的鲜明对比议论纷纷,小茹淹没在众人的责骂声中。呆在房里的二表哥当然是不会知道的。
小茹回家的第三天来到了舅母家门前。她敲开门后被舅母骂了出去,门口站满了围观的村民。大表哥连忙把舅母拉开劝说着,大表嫂把一直站在门口的小茹拉进了家。随手把围观关在了门外。
小茹一到客厅就对着舅母跪下了。岁月在她的脸上刻下了痕迹,脸色暗黄,眼角纹清晰可见,体型更加清瘦。她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地说:“大娘,对不起!是我害了汗古,请你收下这些钱,让我赎罪。”舅母冲上前去把小茹手上那包钱扔在了地上,哭着大声喊道:“钱能买回我儿子的手吗?能换回他的一生吗?你倒是过得好了,我的汗古怎么办呀?”小茹抽泣着说:“都晚了,回不来了。可这些钱可以让汗古开个小商店,开始新的生活。大娘,我求你们收下!并答应我不要告诉汗古。”
半年后,二表哥在村里开了个小商店。村里人来买东西时自己拿,把钱放下就可以。货卖完后打个电话供货商就把货送上门来。大表哥帮忙把货摆好,每月帮忙结算一次。所挣的钱除了自己的生活支出外,还能帮补家用。二表哥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性格开朗了许多。压在一家人心头上的大石头才放了下来。
昨天我给母亲打电话,母亲高兴地对我说:“你表哥汗古跟着他哥开车来我们家了,离开时还给了我500元,我不要人家还不高兴呢。”母亲溢于言表的高兴劲比我们给她几千元还兴奋。
我欣慰地笑了,要是我能有个二表嫂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