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对我来说,既陌生又遥远。从小到大,很少听妈妈或亲戚提起过外婆,只知道她是得了癌症去世的。妈妈说,她十六岁就离开了乐清老家,随后不久外婆就去世了。那时作为孩子的我,没有意识到外婆对母亲和我意味着什么。
直到很多很多年以后,才知道,妈妈为什么日日像浮萍一样心神不宁、没着没落,缺乏基本的安全感;为什么妈妈的一生总是不断地从一个地方迁徙到另一个地方,心跟随着身体四处漂泊;为什么妈妈每次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总是情不自禁地索取母爱,而这种索取又是那么令人沮丧地注定会失败。
许久以来,我的外婆,就是妈妈的妈妈,大约是被妈妈排除到了意识之外的。她几乎没对我提起过自己的母亲,导致我很长时间都误以为我不曾有过外婆。取而代之的是妈妈常提起自己的姐姐——我的姨妈,那大约是她心目中最亲的亲人。她似乎跟自己的母亲失去了连结。这种无可名状的痛苦以她觉察不到的方式吞噬着她,让她找不到自己的存在感,找不到生命的根基。
而我,一直和妈妈过着一种相依为命又相当麻木的生活,为了生存我隔离我的情感。对小时候的我来说,妈妈就是我的天——这是一个风雨飘摇、让人提心吊胆、随时随地会塌下来的天。每当妈妈感到恐惧和不安的时候,她就急于将这种感觉投射在我身上而使自己尽快摆脱。作为她的女儿,我别无选择地承接了她的情绪垃圾——歇斯底里地发作、无止境的抱怨、无孔不入的挑剔。这是妈妈转嫁痛苦的方式,也是她和女儿连结的方式。于此同时,我们也都想从对方身上索取母爱而不得,最终陷入纠缠。
当我人到中年以后,开始尝试与母亲切断纠缠,并重新建立新的连结。我们的关系起起伏伏有了很多戏剧性的变化,也可以说有了很大改善。但有一点始终没有实质性的进展——母女连结的深度。
我有一种直觉,我和母亲之间少了一种力量,这种力量应来自于我们灵魂牵系的女性祖辈,她将成为一种内在宁静力量的源头,时刻指引和祝福着我们。
当未央表姐在电话中娓娓道出外婆的生前样貌时,我听着听着却止不住潸然泪下:是的,外婆,亲爱的外婆,母亲和我象浮萍一样的人生,兜兜转转,走过半个多世纪的八千里路,心无所依,就是因为切断了和您的连结,妈妈的灵魂多么想和自己的母亲连结啊。
我终于知道了,我需要回一趟老家,我要带着妈妈的嘱托一起去叩拜她的母亲——我的外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