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在欧罗巴森林里的战火已经火星四射,浓烟滚滚。理论家们讴歌着战争。每个人的心里都有厮杀的欲望,战争随时可以爆发。
身心复活的西方民族,迸发着行动与信仰的热情,竟走上了乱冲乱撞的屠杀之路。欧罗巴的局势紧张了。
克里斯朵夫早已走出了仇恨的区域。不会再像那次面对将起未起的德法冲突时,去参加民族的仇恨了。一个人的精神升华到一定程度,对于这些相持不下的民族便会完全一视同仁,不分轩轾。暴雨的乌云沉到了脚底下,周围只剩下给鹏鸟飞翔的无际崖的天空。
不过,周围露骨的敌意,让来自敌族的他还是有点儿难堪,悲伤。他离开,去了罗马。可是,素来麻木而懒散的意大利人,也受到了狂热的感染,只想着战争和侵略。热情扫荡下,所谓政治,所谓人类的理智,都无足轻重了。
罗马之外,他也回德国小住。但永远吸引他的还是巴黎。作为一个思想活跃的艺术家,他不容易再习惯德国那种有点令人窒息的生活。德国的艺术家和大众彼此冷漠而隔离,艺术家之间也敌对。各自在狭小的天地中翻来翻去地挣扎,只在自己身上找光明。
而莱茵河那一边的巴黎,时不时有些集体的热情,群众的骚动,掠过艺术。几百年的辛苦与光荣培养起来的法兰西的古典的思想文化传统,像永远不熄的灯塔照在欧洲平原上,它没有奴役拘束精神,只是为整个民族指出一个光明大路。多少德国的思想家奔向灯塔,又有多少法兰西的同胞向德囯的弟兄们伸出了双臂,发出了呼唤:我们是缺一不可的一对翅膀。战争也不能阻挡我们的像兄弟般契合的心灵始终在一起飞跃。
克里斯朵夫的艺术成就正得益于两股文明的合流。他的日耳曼民族的梦想,有了拉丁民族的秩序与条理,鸟儿的两翼才求得了平衡。他感觉两个民族如果联合一致,是那样相得益彰。在法国,他更加能认识自己,保持自己的完整。他能吸收与他不同的力量,甚至连有害的成分也能吞下,把它们转化成自己的血肉。
他反感那些对他恭恭敬敬的摹仿者,虽说他们用功,老实,品德兼备,可其作品却一无价值。一个人缺乏了生机,便不成一个完全的人,而能够成就自身完整的独立的生命,才是一个人最主要的德性。他喜欢那些和他对立的艺术家,赏识他们的才具。他戏言,那些攻击他的人才是他的信徒。和他的主张完全相反的人吸引着他,成了他的朋友。他不用他们理解他的悲痛苦闷,也不求别人认同他的思想。他只求有机会认识别的与自己不同的思想。对与己相异的思想,以前是攻击,现在是容忍,因为不同的思想才能使世界更丰富。乔治不像他那样悲观,他才更喜欢。人类需要无所顾忌,人类要敢于大胆亵渎偶像。怀疑与信仰,缺一不可。怀疑摧毁昨天的信仰,替明日的信仰开路。
克里斯朵夫走过大半人生,渐渐离开人生时,才看清了人生。一幅画近处看互相冲突的色彩,远看都化成了一片和谐。如此地看现实世界,其中令人厌烦和恐惧的喧闹与战争,也成了世界奇观中的一部分。应该拥抱一切,把敌对的,消极的力和友好的,积极的力都投入到我们心灵的火热的大熔炉之中,煅造出我们的精神塑像。
他的创作已达从容自若的境界。当年的创作犹如激情澎湃,骤起骤落,急匆匆的雷雨。现在的作品则像夏日天空中雪峰般的白云,又如通体放光的大鹏,双翼垂天,缓缓翱翔。创造!已如八月里宁静的太阳底下成熟的庄稼。
元气充沛,迷迷惘惘中,心中的音乐已如饱满的麦穗,如母腹中孕育长成的胎儿。管风琴响起来了,心房变成了大蜂房,蜜蜂在里面嗡嗡个不停。主旋律渐渐显出来了……
意志驾驭着野马般的灵感,约束着它的疯狂,走向指定的行程,这是理智与本能的一次合作。
点划勾勒停当,图画面目已浮现,色彩和线条渐次明确。他打开记忆的仓库,拿出所有的宝藏,去完成作品。
准备就绪之后,技术纯熟又卖力的工人把图纸变现了,大教堂完工了。
克里斯朵夫的如梦似幻的作品完成了。
然而,克里斯朵夫的生活并不限于艺术。除了艺术作品中洒向一切生灵的一视同仁的博爱,他还偏爱着他亲自挑选的人。这份偏爱给了他最大的快乐,也更新滋养着他的心血和精神。他关心着葛拉齐亚的女儿奥洛拉,也惦记奥里维的儿子乔治。他要让两个孩子结合起来。
奥洛拉住在她表姨高兰德家。两个孩子就在那儿认识了。奥洛拉十八岁,比乔治小五岁。她个子很高,姿态优美。一双笑盈盈的明净的眼睛。性情快活,爱享受,精神饱满。无书卷气,懒散。成天嘻嘻哈哈。什么都不想学,不喜看书。但这个天真老实又懒惰的女孩子有时也会挺无邪地卖弄风情。
克里斯朵夫带着父亲的慈爱和宽容关注着奥洛拉。她从小就跟克里斯朵夫亲近,现在也真心喜欢那个老朋友,常和他不拘礼数的聊天。
两个年轻人过了好久才体会到自己真正的感情。两人没有一点相像的地方。刚开始,他们一见面就斗嘴,互相指责,挖苦。不过,尽管互相揶揄,两人依旧很高兴。好奇地互相观察,找对方的缺陷,结果反而更加着迷。他们都跟克里斯朵夫说,那一个讨厌极了,却都不肯轻易放过碰面的机会。克里斯朵夫也在悄悄地为两人加油。他不分高低地爱着他们。有时,他心里自忖,把天真无邪的奥洛拉交给一个不怎么天真无邪的同伴是不是罪过。不过,在无意间听到两人订婚之后的一次谈话后,克里斯朵夫才知道自己多虑了。原来,载着儿女的船已驶离我们好远了。两人对乔治以前的私情都很坦然,对待爱情和婚姻,他们洒脱的多。相爱的人,也并不一定永不分开。对“白头偕老,至死勿渝”的老路牌,新生代无视地快步走过。
生生不息,热闹忙碌的人类乘坐的航船,出发了,却是不知前路,也知不得前路,只是随风飘荡前行。
沐浴着自由精神的风俗,变得更自由了,而让人不解,有点矛盾的是,思想反而变得不自由了,它居然要戴上宗教这个枷锁。复兴旧教的潮流使一部分上流人物和知识分子着迷,乔治和奥洛拉也给迷住了。有意思的是,从来不信宗教的乔治,一向自由得像风一样,从不理会什么上帝与魔鬼,竟突然说出真理就在基督旧教中间。看来,自由得久了,也会厌倦。小马游荡够了,走回来,自动把自己缚在民族的犁上。两个轻佻的孩子居然一下子成了真诚的信徒,而他们各自的父母,葛拉齐亚与奥里维,严肃又纯洁,苦心孤诣地努力,倒反从来没得到信仰。
克里斯朵夫对吹过的风,没有对抗,只是等它过去。他在好奇地静观这些心灵的演变。人的理智做过巨人般的努力后,疲劳了,它昏昏欲睡,进入了宗教和各种通神的,玄妙的理论的梦乡。哲学动摇了,那些思想的神明人物步履不稳了,连科学也理智困乏了。让他们喘一口气,歇一会儿吧。明天,精神醒来之后,才更敏锐,更自由。克里斯朵夫为孩子们的这份心安神定的清福,信仰的美梦而高兴。葛拉齐亚的哀伤和奥里维的烦闷在儿女身上解脱了,也很好。
每代人,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幸福方式。克里斯朵夫理解着孩子们,不反对这种幸福,只是很温和地要求乔治和奥洛拉,别太轻视和他们不同信仰的人,比如,像他这样。
可是,岁月如重峦叠嶂般层层阻隔,克里斯朵夫的喊话,孩子们又怎么听得清,听得懂?再说,每个人只对自己相信,对别人多少都带着疑问。天真的两个孩子,无邪地专横,目空一切。他们不屑跟克里斯朵夫讨论,觉得他不懂。
两个被爱情鼓动的小鸟,尽情歌唱着。克里斯朵夫的钢琴不得休息了。奥洛拉听着,乔治的琴声一点不逊于她的音乐家老朋友。克里斯朵夫不堪忍受时,会关门走开。也会对他们拿出全副精神弹出的面目全非的音乐,哈哈大笑。不过,他更喜欢乔治了。可怜的孩子!有了爱,艺术也无足轻重了。
爱麦虞限现在对克里斯朵夫抱着热情,不过,一颗骄傲的心偏喜欢用喜怒无常,甚至粗暴来层层包裹他的热情,这又怎么能瞒过克里斯朵夫呢?他懂得朋友的这份忠诚,懂得它的可贵。两人都更喜欢活在自己的思想里。世事的变化,远不及思想的变化进步使他们感兴趣。
克里斯朵夫最近病过一次后,身体差了许多,爬上爱麦虞限的六楼,得喘息不止好一会儿。虽然如此,两人还都不知保重。支气管有病,烟瘾却很大。谈话中呛咳不止时,两人便像犯了错的小学生,相视而笑。
爱麦虞限有一只捡来的虚弱的猫,性情极温和,成天粘在主人身边。克里斯朵夫看着猫和主人很像,连眼睛的表情都一样。爱麦虞限说,动物的相貌会跟着环境与主人而变化。家畜的善与恶,巧与拙,一方面依着主人的训练,另一方面跟主人的行为有关。他的猫便是他的没有空气的顶楼,他的残废,以及巴黎的天色一起调和的。
女朋友因痛苦而激烈的行为,让爱麦虞限深受刺激,进而自省之后变和气了。长期以来,他公然以粗暴无礼的厌恶和蔑视,回报女朋友的忠诚呵护。不堪忍受的女朋友要逃了,她要跃入塞纳河,随波逐浪而去。虽说她被人拽住,悲剧中止,可她的走向自我毁灭,让素来无视女朋友的爱麦虞跟,看到了女朋友,意识到饱受磨难的自己又是怎样残酷地磨难别人。自责自悔的他,接受了女朋友,不再伤害她。
专横的青年昂头向前,爱麦虞限落伍过时了,人家不需要他了。他曾经奉为神明的梦想,多少年来那么多最优秀的人千辛万苦,受尽折磨才挣得的神圣思想,自由的信念,被后来的人踩在了脚下。他们重又套上几代人辛苦砸碎的枷锁,要求武力统治,燃起仇恨和战争。爱麦虞限为他的法兰西担心,痛苦。
克里斯朵夫要坦然的多。民族主义的狂风不只肆虐法国,它正横扫全世界。人们只看见了鼓动的浪,看不见汪洋大海。今日之潮流操之于宇宙之力,而非少数人所能为。今日的浪潮是受昨日的浪潮、我们的浪潮推动而起来。而今日的浪也在替明日的浪开路。它们都会跟时间一同过去的。他对当前的民族主义不称赏,不害怕,深邃的目光里充满平静。百年来,得力于世界聪明才智之士的巨大投资,新的道德,新的科学,新的信仰建立了,各个民族都改变了。踏进新时代之前,各民族都在考察自己的面目和财产,而后,新的契约诞生,社会将在新规则下再生。
爱麦虞限:你多幸福,你看不见黑夜。
克里斯朵夫:在黑夜里呆久了,我变成了一头猫头鹰。
克里斯朵夫的任务完成了,为了美的奋斗放下了,他已经到了一个时期。社会的恶意与不公平不能再使他反抗,生命正在渐渐离开他。
他没有从前壮健了。一段长路,就会让他疲乏,喘不过气,心跳得厉害。他从不跟别人提起。何必徒增他人担忧,于己又无补。他不怕害病。
生命的神秘预感,他要再见一见故乡。可是,故乡的怀抱里,已没有了他的故乡。古老的屋子不见了,公墓不见了,童年玩耍的那片草原给河水冲完了,过去的一切都不在了。他的名字成了一条街道的名字。生命终将成为过往,也必然继续,或许,此时某个屋子里的小克里斯朵夫正在出神,痛苦,奋斗。大雾弥漫中,漫步在黑夜将临的田野,想着那些他心爱的,离开了世界,躲在他心坎里的人。眼前的黑夜,正孕育着阳光。死神的气息会使生命重新冒起火焰……
从德囯返回的途中,他在当初遇到阿娜的城中耽搁了一下。多少年他不敢打听医生和他太太的消息,阿娜是一个让他发抖害怕的名字。没有勇气拜访,决意动身离开,却又被一股不可抵抗的力量拽住。躲在教堂一处悄悄地观察,凭着几个记忆已模糊的对方的姿势,他猜到了阿娜,肥胖,冷漠。彼此都已认不出来了,也没有相认。他自问,曾经爱过的人在哪儿呢?吞噬过我们的残酷的爱情,只留下一堆灰烬。克里斯朵夫最后看着阿娜挤在人群中,走到了太阳底下。
回到巴黎之后,他跟多年的敌人雷维-葛讲和了。这个曾经恶毒攻击他的人,也已功成名就,心中承认克里斯朵夫了不起,想接近他。可是克里斯朵夫只装没看见。
雷维-葛有一个很漂亮很可爱的女儿,二十岁左右,克里斯朵夫见过,可是,最近却死了。对雷维-葛深表同情,克里斯朵夫同他握手言和了。剧情里舞台上冲突争执不断的演员,谢幕后,就该握手了。
克里斯朵夫的健康很快地走着下坡路。他对别人瞒着他的病,免得妨碍乔治和奥洛拉两人婚期前的心情。还好撑过了乔治和奥洛拉的婚礼。一对新人专注着自己的幸福,留神不到旁的事。非常快活地和他告别,出发旅行了。
克里斯朵夫躺到了床上,发着高烧。孤身一人,也不请医生。打杂的老妈子因为动了他有意乱放的纸张,被他一怒之下推出了门。那对小爱人快乐地把他忘了,他不容易等到他们的信。
一向过着孤独生活的他,并不觉得无聊。即便是现在,他也不愿意请个看护,怕扰了他的清福。他跟自己谈着话,心中好像有两个同伴,现在愈加多了,有了十个之多。一边听着它们交谈,唱歌,针锋相对的议论,他还一边随时记录。不受干扰,跟自己单独相对。他的静默已通神。
他和爱麦虞限直到最后几天还有书信来往。两人病得差不多一样重。现在,两颗自由的心灵殊途同归,都到了物我不分的清明恬静的境界。颤抖的字迹只谈他们的艺术,他们的思想的前途,从不及自己的病状。
回想着自己的一生,他如同看到一座重重叠叠的楼阁。青年时期拼命的努力奋斗,争取生存的权利,拯救自己的个性。还要夙夜警惕着胜利。面对着,友谊的快乐,艺术的成功,生命的高峰,似乎已成自己命运的主宰。不料,遇到神秘的骑士——丧事,情欲,羞耻,结果,他被骑士的马蹄践踏的鲜血淋漓。绝望之中,又是一场灵魂的搏杀。战斗完了,筋疲力尽。从珍贵的失败中,他明白了生命的界限。一生艰苦而美妙的劳作完成后,他要甜美地躺下休息了。
爱人出现了。他们一同走出了时间的洪流,到了极乐的高峰,一切都那么和谐。他以为到了彼岸。可是胸口的剧痛告诉他,还有最后且最不容易走的一程路。
行将停止的生命却想到了永生。在他的姓名和作品之间,他先是想让作品永生,而让克里斯朵夫死灰。可是随后他又告诉自己,相信艺术会永生,是可笑的。音乐的语言消耗很快。那些音响的建筑,我们在里头唱出我们的热情,可是将来都得成为空虚的庙堂,只剩一片瓦砾。
艺术只是人类反咉的自然界的影子,自然界无穷的宝藏在我们手指中间漏过了。音乐只是幻象。音阶是平空虚构的东西,跟任何活的声音没有关连。这是人勉强的折衷,拿韵律去应用在“无穷”上面。从自己创造的音乐中,精神所得到的快感,其实是对现实的直觉加以颠倒混乱的后果。克里斯朵夫知道,人类喜欢呆在自己造的这个精致的屋子里做美丽的梦,害怕屋外有点粗糙危险的真实。而他更喜欢睁开眼睛看屋外的自然界。虽有如此损毁音乐的高论,却又有音符想记下,如此的自相矛盾,他自谑对音乐忘恩负义。
他明白,音乐是他永远赶不走的朋友,他们是从不欺骗,彼此信任的朋友,音乐会不离不弃陪他走到终点。
长时间地昏迷,高热,梦梦醒醒,他找不到自己了,似乎变了“另外一个人”。
孤独。静默。病痛窥视着他,他的心里却尽是欣慰,因为站在生命的终点回望一生,他即使在最孤独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孤独。他想着一路上遇到的灵魂,帮助过他的弟兄们,思想中的精灵,他所爱的一切,都那样热烈地抱着他,守着他。多幸运!多富有呀!
一根树枝横掠在窗口,带着它满枝的嫩芽和小花,对弥留之际的他微笑着。生命向死亡露出笑脸,向死的生命又充满了生的欢乐。顾不上呼吸急促,他大声哼着一阕颂赞生命的歌,或许只是无声地,他不觉得了。
行将就木的生命,渐入缥缈虚幻境。他听着,一个乐队奏起了他的颂歌。多神妙的音乐。乐队演奏的很有把握。他为乐队高声叫好。他追逐着乐队,可演奏太新奇,他追不上了。弄不明白的和弦,让他心急,他跟不上了……
他的意志完全涣散了。他合上了眼睛。这个世界的一切,他都感觉不到了。
恬静的钟声奏鸣着。麻雀在窗前鼓噪。他在梦中回到了童年的卧房……钟声复起,天已黎明!……江声浩荡,自屋后上升。他整个的生涯像莱茵河一般在眼前流着。他见到了母亲,爱人,朋友……。河流卷着他们,一路向前,来到了海阔天空的新世界。
曾经奋斗,曾经痛苦,曾经流浪,曾经创造,竭忠尽力,百折不回,克里斯朵夫完成了自己生命的深沉,厚重,气势恢宏的《欢乐颂》华章。
妈妈曰:
克里斯朵夫,大音乐家,大艺术家,跟我们告别了。
他的生命顽强,执著,一路不屈抗争,一路痛苦折磨。生命在坚持中迎来突破,升华,所有的云翳都伏在了脚下,眼前只剩下一望无际的通体蔚蓝。他理解了生命的稚嫩,无知,无情,偏执,理解了世界的多变,多彩,甚至对人性中的邪恶,也有了谅解。放下了厌恶,仇视,心境已达宠辱不惊,去留无意的平和,恬静。他已达彼岸。
拂逆着我们的世界,本来即如此,将来仍将如此,我们并没有改变世界,只是认识了世界。
音乐是不离不弃陪伴他一生的朋友。也许,人生的各种险滩急流中,音乐的相帮相助,给了他不少力量。可是,你听,“我们的音乐只是幻象”,“艺术是人类反映的自然界的影子”,他对音乐不仅没有偏袒美化,反倒有点忘恩负义的刻薄。是的,这才是克里斯朵夫,他的目光永远那么清明,头脑总是那么清醒客观,他不是狭隘地唯我独尊。艺术的万花筒五彩缤纷,绚烂夺目,却不是真的自然界。又怎么能迷失于一筒之内,而丢失无视自然界无穷的宝藏呢?他爱他的音乐艺术,可更爱鲜活的生命,他希望人们热爱艺术,而不迷失于艺术,也不迷信于艺术。
他取得了很高的艺术成就,也希望他的艺术永生,可是“相信他的艺术会永生,未免太可笑了!”事实上,“音乐的语言消耗很快”,“用饱满的热情构造出的音响的建筑,将来都得成为空虚的庙堂,只剩下一片瓦砾。”多清亮的一双冷眼:历代的大艺术家和他们的作品,都终将只是历史长河中的匆匆过客。大艺术家自视若恒河一沙,足见其胸怀宽广已如海。
克里斯朵夫将爱的希望与生的力量,传递给了现在的和未来的无数个小克里斯朵夫,使命完成了,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克里斯朵夫歇息了。
2021.06.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