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铁生是一个非常特殊的作家,他正风华正茂的时候,瘫痪了。他戏谑自己的职业是生病,业余是写作。这一个看起来非常乐观的人,曾经用目光天花板上书写了无数个“死”字。可是,他毕竟没有选择死。因为死亡是人们无论如何都逃不掉的结局,何必着急赴死呢。
可是,开始的他并不达观,暴怒无常不说,还常常狠命地捶打自己两条可恨的腿喊:“我可活什么劲儿!”母亲在他喊着不想活的时候,忍住哭声说:“咱娘俩儿在一块儿,好好儿活,好好儿活……”
那时的他不知道,不知道母亲病入膏肓,不知道母亲常常肝疼得整宿整宿翻来覆去地睡不了觉。不知道母亲出去了,竟再也回不来了。那时候的他,只有他自己的痛苦,他自己的悲伤,他不知道:
那时无声胜有声
母亲在他砸玻璃,摔东西的时候,不说一句话,只悄悄地躲出去。她不心疼那点儿东西,她由着儿子发泄内心的郁闷:毕竟才21岁的大好的青春年华,毕竟被宣判永远要坐在轮椅上,他怎能不难过?等儿子发泄完了,她又悄悄地进来,结束她的偷窥,希望儿子能同意去看看北海的花儿。儿子总不去,终于有一天答应要去的时候,她竟然高兴得手足无措,语无伦次,竟然破天荒地笑了。因为儿子笑了。因为史铁生是这样写的:她也笑了。“也”说明我说“哎呀,烦不烦?几步路,有什么好准备的”时,史铁生肯定也笑了。但是,作者没说自己笑,他更多的是描写母亲的神态、动作,注意到的是母亲多次“悄悄地”走进走出,特别是那最后一次,因为高兴,无意中说出了忌讳的词语后,她悄悄地出去,却再也没有回来。
经年后的史铁生回忆那年秋天的时候,更多的是在心里回放母亲“悄悄地脚步”,他知道,那悄悄地爱,是他心里永远地痛,也是永远的怀念。可是,当年他只注意痛着自己的痛,哪知道:母亲的痛苦,是:
不尽长江滚滚来
母亲的爱,在死去的那些花花草草里;在那欲言又止的“咱娘俩在一块儿好好地活”的话语里;在那儿子同意看花后的絮絮叨叨里。但是,当年的史铁生不知道,更不知道母亲的痛苦。才四十多岁的母亲,把她生活的重心全部放在瘫痪的儿子身上,她的内心无疑比儿子更痛苦。她不再侍弄她的花,不在乎她自己的整宿睡不了觉的疼痛。为了让儿子鼓起生活的风帆,她憔悴的脸色背后是痛,但是,只藏在自己的心里,默默承受,她无数次央求儿子,却没有完成自己的心愿。她临昏迷前,才想起她还有一个未成年的女儿。
史铁生在有一个秋天,由妹妹推着去北海看了菊花。请注意,他用了“看了”,而不是“看”,这是完成母亲的遗愿呀!这是告诉母亲,他去看了菊花,她可以安心了!他不仅看了菊花,还看到了黄色的菊花是淡雅的,白色的菊花是高洁的,紫红色的菊花是热烈而深沉的,泼泼洒洒,在秋风中开得那样烂漫。他要告诉母亲,他懂了,他懂了母亲的爱,他愧对母亲的痛,他会和妹妹好好儿活,他在欣赏着秋风中开得烂漫的菊花。
又是一年花开时
秋菊能傲霜,风霜重重恶。本性能耐寒,风霜其奈何?
秋季,既有万物肃杀的悲凉,也有成熟的喜悦。史铁生在又一年的秋季,认真品味了菊花的泼泼洒洒,他笑着面对生活的磨难:职业是生病,副业是写作。他静下心来,回忆那年,那月,那人,把深深的情感聚于笔端,深情地告诉母亲:他会和妹妹一块儿,好好地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