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十七岁那年,我曾迷恋上一个比我大十二岁的女人,是我当时寄宿学校附近的一个理发店里的女人,她手艺谈不上多么超群绝伦,长相也没有多么国色天香,靠着右耳的部分生着一块朱青的胎记,但是每一次去那里剪头发,我总感觉有种莫名的亲切感,于是我成了她店里的常客。
照例又是一次,我到她店里时,转椅上早已端坐着一个男人,那时她正在替那个男人刮胡子,从下巴到鬓角都涂上了白色的肥皂泡,她用剃刀小心翼翼一寸寸地刮着,不时还跟男人攀谈,看样子这男人是个外地人,听口音像是江西人,但是她跟他说起话来一点也不费劲,男人长着一张瘦弱像是饱受饥寒的脸,颧骨突出,人看起来老实巴交,说话也很少,多半是女人问了他很多话他才挤出几个字。
“外地人来我们这里很不容易吧。”女人用蹩脚的普通话问道,脸上挂着一副和煦的笑容。
我坐在后面的一张被拆下来当沙发用的面包车座椅上,看着女人在给那个瘦脸男人拆围布,然后让他坐在洗脸架前,女人边给他冲洗头发边用手在他脑袋上像是逮虱子那样挑拣着什么,她的前胸偶尔摩挲到那男人的脸上,并且看起来像是有意为之,她过于亲昵的举动让我顿时生了醋意,我想起身走开,但她很合时机地往我这边瞥了一眼,她倒是没有给我一个灿若桃花的笑脸,只是像例行公事那般照应着顾客而已。
女人又打理了一阵子才将刚才那个男人弄得体面了一些,终于那张驴脸带着油光锃亮的头发走了,我像是凯旋归来的将军般踌躇满志地坐上转椅,女人看了看我,像是记起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情,她对我打趣道:“你没见过女人吗?我可是知道你刚才盯着我什么地方看哩。”
我的笑容霎时间像霜打的茄子一般焉了下来,她这番看似挑逗的话使得我兴味索然,但一忽儿又煽起我的邪念:既然她是一个如此轻佻的女人,和她睡上一觉大概也无妨。
“学生娃,你们学校快放假了吧?”女人替我系上围布,将我的脑袋对着镜子摆正。
我点头示意,她的身上有一股莫名的香味,有人曾告诉我这是衣服面料摩擦肌肤产生的一种特殊的气味,我为之着迷,她猫着腰时淡紫色的肩带露了出来,我视线游走在她的脖子和胸脯间,就在那么一瞬间,我产生了这样一个念头:她了解我眼下在动什么心思,但是在心里默默享受这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原因我不得而知,但是即便这样我仍旧觉得我的猜测是完全正确的,人的心理机制微妙得令人难以捉摸。
在这当儿我忽然想起念初中时与我同租一个房子的女孩儿,她固然谈不上漂亮,并且还拥有一个俗不可耐的名字,那房子的一楼是个理发店,我就是在那里度过了我两年的中学时代,我想起在最后她离开那里的前一个晚上,我帮她洗了头发,那是她为数不多的莫名其妙的要求,我欣然答应了,那是一次妙不可言的经历,其中让我回味的地方我早已记不起来了,但是我记得她的脸庞,和她那齐腰的长发,她在镜子里的脸恬静自然,像画像上的姑娘,我这么想到,那是我第一次和女孩做那样亲密的事情,碰到她的头发和她柔软的耳垂,像是触碰处子的肌肤那般令人心泛涟漪,我第一次觉得她美得有些不自然。
我不认为我有为人洗头发的才能,我的指甲那时也还没修剪过,那女孩儿到后来还从眼角滑落一滴眼泪,不知道是我弄疼了她还是因为将近离别,最后的一个晚上,在那以后我再也没听到过她赤脚趿着印花玫瑰的凉鞋打着地板的声音,也没有再见过她。
此时此刻,不知为何,我是如此地想念她,只是单纯的想念一个朋友,女人蹙起眉头看着我,脸上挂着一副惹人怜爱的表情,她想刮掉我额头正中突出的一小撮头发。
“想什么呢,神情恍惚的?”女人见我缓过神来,对我笑着说道。
“想起了一个女孩。”
“噢?很重要的人吗?”女人不禁提起兴致。
“也不是很重要,只是突然想起,我为她洗过头发。”
“我也为你洗过头发,会不会记得我呢?”
“大概会的吧。”
我突然想到,大概是宿命吧,在这个理发店再次想起她,眼前的女人从某个角度看去像极了那个女孩,大概我最初对她抱有好感也是因为这份似曾相似吧,但是那时候我潜藏在密林深处的意识还未被唤醒。
女人剪完了头发,手扶着我的脑袋仔细检查了一遍,看我脑袋的样子像是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大概心底也在沾沾自喜。
女人重复了像对待瘦脸男人一样的流程,把我总算是捯饬好了,女人露出一脸欣慰的笑容,那笑容里有一种有我非常熟悉的东西,但是我无从记起。
我忘记了理发已经结束了,仍旧眼睛盯着她从脑海搜寻那样东西,女人的眼里流露出一种让人难以理解的哀愁,是一种让人着迷的哀愁。
“这次少收你五块,希望你记得那女孩。”
女人这么说道,对我莞尔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