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站在城市一隅,看万家灯火。
城市的灯各种各样,街道两边的路灯是柔和的,那淡淡的光辉,给人以温暖;文化广场四周的照明灯,最高也最耀眼,给人以安全。最好看的要数商户们招牌上的霓虹灯了,花花绿绿,一派繁华。
我之所以这么喜欢灯光,大抵跟我黑暗的童年有关吧。
我的家乡在一个叫大熊山的地方,一个偏远的小山村。村里90年代才通上电,在此之前,只能依靠煤油灯照明。我至今还记得制作煤油灯的方法:用一个敞口的玻璃瓶(一般是人家吃完罐头扔掉的瓶子)盛煤油,把空下来的牙膏瓶剪掉瓶身,用废报纸捻一根灯芯,塞进牙膏瓶的出口,用一根小铁丝拴住,挂在玻璃瓶的沿上,灯芯浸在瓶子里的煤油中,一盏简易的煤油灯就做成了。
我的整个小学,都是在这种煤油灯的照明下完成家庭作业,燃烧的煤油会产生一种油烟,不用多久,鼻孔里就有一层污黑污黑的油垢,用手随便一挖,就能挖出一坨,恶心死了。
可就是这样的煤油灯,也不是想点就能点的。灯虽简单,煤油却贵,家里又穷,除非我做作业,或者母亲做针线活,才可以点灯。有一次,晚饭吃得很晚,我要求点灯,母亲没好气地吼我一句:不点灯我就不信你能把饭菜塞鼻孔里去!
当时觉得心里挺委屈,渐渐长大后,我理解了母亲。那本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时代,也是一个贫穷的时代,母亲成份不好,繁重的体力劳动、无休止的批斗,以及村里人歧视的目光,都令她身心俱疲,她又怎么能够温柔以待这个世界?
于是,更多的时候,都是一家人围在灶膛前,就着熊熊柴火亮起的光,听大人讲一些奇奇怪怪的鬼故事。在父亲母亲的故事里,山里的蛇、溪里的娃娃鱼,甚至是村头的古树,都是能幻化成人形,控制你、伤害你。所以我们听的时候津津有味,听过之后心里却被恐惧填满。
听父亲母亲说,所有的妖魔鬼怪都怕灯光,只要亮起灯光,它们便无处遁形。那时的我,是多么希望点一盏灯啊!
多年后,年岁渐长的我问母亲:这世上真有妖魔鬼怪么?母亲答:“我活了几十年,没见过妖魔鬼怪,伤害我的,都是身边的人!”
仔细想想也是。我曾听说,母亲怀我时,因为为生产队里养的一条母猪被老虎叼走,被生产队的人拉上台批斗,母亲为此差点上吊自杀,一尸两命;我曾亲眼目睹,我哥哥因偷采梓树种,被当作资本主义行为,挂牌游街;我也记得,父亲在坪边种了几株南瓜藤,被当时的村支书当作资本主义尾巴,毫不留情的割掉了。
当又一次,听完鬼故事的我深感恐惧时,母亲曾语重心长地对我说:怕什么,人呀,只要你心里亮堂,妖魔鬼怪就不敢住进来!
感谢母亲,虽然我们家点不起煤油灯,你却在我心里点亮了一盏长明灯!
此后,我走出了大熊山,走进了城市。城市里虽然灯火通明,却常常有灯光照不到的黑暗。而我的心里,却因为母亲的教诲,一直有一盏灯在照亮着我的人生,那就是:正直、诚实与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