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读书苦,那是你看世界的路——
悦来栈前屋东西两个大通堂屋子,一下子空荡了,静默了,这些天来灌满屋子的欢乐、紧张、担心和疑虑汇成的喧闹,现在扩散到街筒子里,变成了那蛊惑人心的此呼彼应:这边牛吼,那边马叫,人们相互祝福着这一冬春诸事顺遂……悦来栈东屋墙角里,还剩个迟发祥——他后半辈子对孤独寂寞习若平常,今儿却有点受不了;人们忙活得顾不上招呼他,他就更觉着心口窝儿堵得慌:平生头一回,他尝到了不能干活儿的滋味,尤其是在木把子们得意的时候。唉,这人呐,就是不一样!
明明严尚清亲口跟迟发祥交待过,他吃穿住由林业局照应,让他安生养病,他却安生不得。他在天亮前的朦胧中,扶着炕沿,走到二道门;刚从二道门探出腿,险些被虎兴兴给悦来栈挑水的王建来撞倒,赶紧又闪回东屋门槛里边。
悦来栈的厨房里,缸满、锅满、盆满,王建来像了却一桩心事似的,把水筲倒放在门后的搁板儿上,把扁担挂到门外的吊钩上,想知会一声打回转,冬青则捧着大包小裹从悦来嫂的偏厦里出来了,叫住了他:“建来,我险些把一个大事儿忘了说。”
王建来就怕单独跟大闺女站一块儿。人多时,他胆壮,说起话儿来不怵不懵,一条好汉似的;剩自个儿时,一见大闺女就心跳,嘴不好使了不说,连腿肚子都有点哆嗦。
冬青侧过身子,把大包小裹挤在门框上:“鲍冲说咱们既然订了那竞赛公约,咱们可就得开始照着章程办啦!他叫问问你,还有啥意见没?”
“意见?”小来子仰脖儿寻思了一下,“唔,有一个。”
“那你说。”冬青认真地等着话儿。
“我自个儿添一条:悦来栈挑水的活儿,我包啦!你看中不?”小来子问。
“这可好。一个人添这么一条,那可就不是小举动了呀!”冬青亲昵地说,“来子,想不到你心眼儿这么好使,抢了个先儿;咱们订公约的人,让你给叫了号儿啦!”
“你可别拆摆我啦!”王建来顿了顿话儿,“那,我,这就帮你往爬犁上装东西吧!往后,沟里边有事儿,你尽管捎话儿来。”
“就怕你这在县城里的忘了山沟里的……”冬青说。“哪能呢!”小来子一只胳膊夹起冬青好歹才捧得住的几个大包小裹。
他们忙活完时,将打将,才赶上大队人马到镇北渡口上去集合。老迟发祥这时,拖着两条木头般沉重的腿出了悦来栈的门;他冲斜对过五福号杂货铺皱了皱眉头,拄着何贵吩咐何二顺给他做的拐杖,步子蹒跚地上了空荡荡的东西街……
镇北渡口上,闪着马灯和电棒的亮光,人拥牲口挤,嘈杂喧闹。虽然地皮儿封冻又有霜,爬犁已经能走动,毕竟不如冰雪道,那爬犁腿在地面上被磨蹭得嘶叫着,不大爱动窝儿……局里责令于永年、孙洪德在这儿齐名报数。局长也跟着一块儿到现场。兰文涛说自个儿要去寒葱沟(他对鲍廷发不放心),那么,严尚清就得跟铁笛王去明月岭了。
不一会儿,于永年报说明月岭人马齐备,于是人马用木槽子摆渡过棒棰河,浩浩荡荡地上了青松岗。
镇北渡口上,剩下了寒葱沟这一拨人马,因为鲍廷发不知哪儿去了,而不得出发。人们灯下看着兰文涛局长绷着脸不吭声,都替鲍延发捏把汗,连战老大也着了急,在人群里低声说了一句:“也是不看节骨眼儿。待我去找找!”
“你拉倒吧!”鲁凤久把他拽住了。孙洪德也在一旁说:“你知他转悠哪儿去啦?真是……”这实叫人没法儿替鲍廷发开脱了。
鲍廷发哪儿去了呢?他此时此刻,正在下河口通往棒棰川镇的盘山抄道儿上奔跑着。他是昨晚更深夜阑大伙儿入睡的时候到下河口去的。这几天的忙乱中,不知他从谁嘴里讨得了一个治腿病的药方儿,一直惦在心上,一心要抓几副药给迟发祥吃吃试试。他就到下河口的咸春堂药铺去抓药去了。
算计好好的,来回工夫绰绰有余。谁知咸春堂药铺晚上开张的窗口药不齐,缺了好几味;鲍廷发要打回转,想起迟发祥又有些不忍心。药好药孬,有副药吃着,也好叫他有个盼头。鲍廷发找药铺掌柜的一交涉,可就误了时辰。其实他走时,跟于永年留过话,说是他回来晚了,让大伙先头出发;也不知于永年是忙活忘了还是咋的,他随严尚清去明月岭前没提这一段儿。
这可真叫人心烦哟!鲍廷发回到棒棰川镇上时,恰是明月岭那伙子刚开始用槽子摆渡的时候。不过,因对于永年有过交待,他没径直到渡口上来,他到悦来栈了。他在悦来栈扑了个空,门上了锁,悦来嫂到渡口送行去了。他趴在窗上喊了几声老迟大哥,也没人应声。大约悦来嫂走时还以为迟发祥在屋里睡着呢,就把门反锁上了。
没法子,鲍廷发只有暂时把几包草药揣在怀里,赶紧去镇北渡口。他走的是河边上的近道儿,深一脚浅一脚的过了几块人家的园子,才进了河边的树趟子,已经看得见渡口上的马灯和电棒的光亮儿。鲍延发急步勿勿间,他见树趟子的黑擦影儿里,一个人脱光了膀子在耍武把式,先是大开叉,跟着一个虎跳腾起,接下去该是金鸡独立了,那人却噗的一声扑倒在地。
未完待续……
本小说背景为建国初期的东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