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为什么,始终忘不了那条从我家通向外婆家的白杨小道,总是时不时的就会惦记它。
我家和外婆家住一个村,一个住在村东,一个住在村西,如果从村子的南边走,那条白杨小道则是必经之路。南边的那条白杨小道,是我们村子的最南边,站在这条小道往南看,是一片无垠的麦田。
其实,从我家通往外婆家的路还有一条,在村子的中间,和这条白杨小道几近平行,我之所以愿意走这条白杨小道,是因为它清静。
我从小不善言谈,从这条小路走,可以避免和村子里的人打招呼,还可以偶尔停下来,认真倾听哪棵白杨树上的知了多。
外婆家就在路的尽头,那几乎是我孩童时期的避难所,我小的时候,家是爸爸和爷爷的战场,我讨厌家里的吵闹声,更讨厌被呼来喝去干一些莫名其妙的他们举手可做的事情。我可以三五分钟就跑到外婆家,也可能会在这条小道呆上一个小时。
那时候,白杨树像我的胳膊一样粗,一阵风吹过,树叶哗啦哗啦的响,我学骑自行车就是爸爸带我在这条路上教会我的,那时候爸爸好年轻,他弯着腰帮我扶着车子,我在车子上跨着,都能感觉到爸爸控制车子的力量。他几乎没有让我摔跤,绕了好几圈我才学会,爸爸满头大汗,我也满头大汗。
我们那时候放学后都是先跑着玩,我现在几乎想不起来那时候什么时候写作业。
那条小路是我们玩耍的地方。
随着我们年龄的增长,树木越来越粗,经过修剪,它们的身上长出了很多大大的眼睛,长大后我才知道,那些眼睛是它们成长的痕迹,被修剪掉一个枝丫,它们就会长出一个眼睛,好像这样就会把这个世界看的更清楚。
就像我们,被生活教训之后,便会多出一个心眼,对这个世界多出一份警惕。
我记得有一次我们玩了好久,发现白杨树上之前被人划过的口子变的很深刻,于是天黑时有人提议在树上刻下我们的名字,若干年后,大概我们的名字也会变得非常深刻了!
为了这份期待,我们都刻上了自己的名字,完全不顾白杨树那时候才比我的胳膊粗一些。
后来,我们完全忘记了自己的约定。
再后来我大学毕业,匆匆的结了婚,匆匆的生了我的女儿,有一次,我带着我的女儿走过那条小路去外婆家,那时候外婆还在。
在经过那几棵被我们几个小孩子摧残过的白杨树时,我忽然想起来被我们刻过的名字那几棵树,不知道会怎样?
我非常精确的一下子找到了当年被我刻名字的那棵!
哇!我忽然被那几个字震撼到,当年我们刻下的幼稚的笔迹还在,但它们却被赋予了一种沧桑隽永的味道,这是历史的痕迹,而不仅仅是几个简单的字,那个瞬间,我忽然理解了文物和考古工作者工作的意义所在。
又过了若干年,我已经成了一名两个孩子的妈妈,生活的琐事已让我焦头烂额,我已不再有闲情雅致去看看甚至去想一下我童年的小路,以及路旁的白杨树。
现在,我的孩子都大了,我的生活变得悠闲。那天我开车带妈妈去找舅妈办点事,又一次经过了那条小路,不经意间我忽然发现,那些白杨树已经没有了。
妈妈说,村子里每换一届领导人,就会卖掉一些东西,那些碗口粗的白杨树,已经全部被卖掉了。
连同刻着我名字的白杨树,和我的童年一起被卖掉了。
那一刻我忽然赌气般觉得很无所谓,一切都会消失的,爷爷走了,爸爸走了,家里再也没有了战争,院子里安静的出奇。外婆走了,外公也走了,路尽头的小院再也不是我的庇护所,还有什么不能消失的呢!
我们最后都是要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的,死亡就像一个得意的人一样,戴着墨镜叼着一根香烟,斜睨着眼睛看着我们从远方走向它,它是那么的自信且从容,笃定我们一定会到。
是的,我们一定会到,但也要学着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