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英有点傻傻的。阿英今年45岁,个子高高的,有着好看的五官和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生活在一个不算贫穷的农村里,但是阿英的家里却是一个贫穷的存在。
阿英其实不傻,只是没有大姐那样的生活智慧,没有二姐处事的圆滑,也不能慧眼识人。
在八九十年代,农村家的孩子很少能上学上到初中,特别是女孩子。阿英读到小学五年级,就不再读书,跟着大姐二姐出去工作,努力赚钱养家,供最小的弟弟上学。不论是寒风凛冽的冬天,还是烈日当空的暑天,三姐妹都早出晚归,步行十公里,到码头上挑灰石。
时间一晃,阿英已经23岁了,是时候要嫁出去了。在当时那个环境来讲,23岁还没出嫁的女孩子是很少的,大多数都是20岁不够就匆匆出嫁了的。阿英认识了一个男人,叫阿桂,比她年长5岁,长得高大,眉清目秀,家庭条件与阿英家里相当,但是有一个很了不起的大姐。男人不出去工作,喜欢在村里,四处捕猎野生的猫咪、兔子和蛇。在那个时候,不工作的男人多了去了,因为本来就很少工作机会,除非是到离家几十公里远的工厂,一般一个村子里大概有五成的人都是没有工作的。相识了几个月后,阿英结婚了。婚后阿英每天都可以享用阿桂捕猎回来的动物,人也圆润了不少,人们都说,阿英嫁人之后,越发漂亮。怀胎十月,阿英的儿子出生了,因为当时正遇上计划生育,所以阿英也只有这一根独苗苗,没再要孩子。
社会正在不断发展,物价开始上涨的厉害,养大一个孩子的成本比以往大了许多。村里的男人纷纷出外打工,或者借钱买个小货车给水泥厂拉拉石头。阿桂依然没有出去工作,不仅如此,还染上了嗜酒的恶习。阿英看着儿子准备上小学需要交一笔不小的费用,丈夫又不出去工作,天天游手好闲,阿英决定自己出去工作。阿英没有学历,只能找一些体力活,还好阿英早已习惯干这些活,平时也省吃俭用,很快就解决了儿子的学费问题。五六年的时间里,阿英断断续续换了好几份工作,自己一个人扛起养家的责任。儿子在这些年里,一直活在爸爸的影响下,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儿子从不会帮妈妈做任何家务,读书也不认真,还学会了喝酒。阿英也很无奈,可是她教不了啊,吼不住这一老一小,有什么办法。儿子上初中了,钱也慢慢地不见花了。于是阿英决定到三十公里远的工厂打工,可是这个决定遭到了阿桂的反对,无论如何,就是不让妻子到远的地方打工。阿英当时倔,和阿桂吵了起来,最后还是没能争取到工厂打工。阿桂吵完架后,酒瘾发作,买了一瓶白酒,喝了不少。喝醉后的阿桂越想越愤怒,虽然阿英已经妥协不到远的地方工作,可是他还是耿耿于怀,于是回到房间里,一把抄起妻子,一顿乱打。阿英慌了,可是她也不是任由丈夫打不还手,跟丈夫打了起来。从那次之后,阿桂似乎变了一个人,不喝酒的时候都是好端端的,喝了酒稍有一点不顺心,就开始动手。这些事,阿英从来不跟娘家提起,因为觉得不光彩。
儿子阿志上了初中,开始了叛逆期,一天到晚跟着一班混混,抽烟,喝酒,打架样样不落。阿英自知嘴笨,根本说教不了儿子,更说服不了丈夫来管教儿子,慢慢地,阿英便放任了儿子的所作所为。不久,儿子便因为打架的原因被送到了派出所教育。因为这一场架打得十分严重,惊动了派出所,被打的同学还被送到医院。在派出所里,警察大声呵斥儿子的残忍,同时也把阿英呵斥了一番,作为一个家长的不作为。阿英自知惭愧,给警察、老师、受伤同学的家长一直道歉。回到家后,阿志一点后悔之心都没,自以为小事,不必理会,说还有下次,还会把他打得进医院。阿桂对此事,也只是小小的说了阿志一下,不以为是。阿英觉得失望,也总算体会到养不教父之过这个道理,可是又无能为力。
这天,阿英在种植基地里搬花时,医院打来一个电话,说阿志被公交撞了,正在医院手术。阿英先是呆了几秒,随即跟老板说明情况,就着一身泥巴赶往了医院。在公交车上,阿英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了。在身边的丈夫则是一直破口大骂,到底是哪个混蛋把自己的儿子撞到了。到了医院,阿英一路询问护士自己的儿子在哪个手术室进行手术,路怎么走。终于在护士的带领下,阿英来到了手术室门前,此时警察看到家属来了,走上前向阿英和阿桂说明情况。原因是阿志在路上飙车,在一个路口经过时也没有减速,这时正好碰上一辆公交车出来,刚好阿志就处于视觉盲区,于是事故就发生了,阿英听到了,心里不是滋味,从警察口中就可以得知,这事故的发生,很大责任是由于自己儿子的危险行驶。所幸的是,阿志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左手跟小腿骨折,进行治疗后很快可以康复,并不影响日后的生活。由于公交车是购买了保险的,此次事故以伤者为重,保险公司全权负责医药费。手术后的一周,大姐带着表妹来到医院探望,语重心长地跟儿子说,以后开车一定要注意安全,这次是不幸中的万幸,不能再有下次。阿志听了,只是随意地附和,并没有说什么。表妹把儿子拉到一旁,劝他以后要懂事点,不要跟别人打架,凡事能忍就忍,开车注意点。阿志听了,干笑一声,说,我何必忍他,我认识了这么多人,我用得着忍吗?哈哈。表妹似乎早已猜到他的态度,也没再说什么。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阿志已经18岁了,是个成年人了。早在几年前,初中还没毕业就已经出来混了。这些年里,阿英一边时不时地受着丈夫醉酒后的毒打,一边在外面背朝太阳的辛苦工作着,阿桂一如既往地在家搓搓麻将,捕捕猎。原以为儿子长大了,就算不赚钱养家,应该也能养活自己吧。可是阿英错了。有丈夫这样的一个例子在,儿子怎么会甘心到外面打工。丈夫的大姐是一个富贵人家,家里拥有着几家制药厂。姑姑看着阿志这样懒惰,于是让自己儿子给阿志一份轻松的工作。儿子也接受了这个建议,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到表哥那边工作。阿英的眉头总算展开了一点,觉得阿志应该长大了。可是似乎注定了,阿英的命,就是一条苦命。阿志去到表哥那里,好吃懒做,而且在没考驾照的情况下,开着表哥的豪车到处混,得罪了不少人。表哥迫不得已,把阿志遣散回家,但是也给了舅舅家一笔钱,让他在村子里重新建一个房子,因为阿英的家,还是八十年代建起的泥砖房。丈夫拿到这笔钱,也的确投入到房子建设中,可是当房子见到七成时,就没有资金继续建下去了。阿桂的大姐看到情况如此,不忍心,坦言,如果阿志可以出去工作,她可以帮助阿英帮房子建完。后来,阿志的确出去工作了,可是不知道工作的什么,就好像挺空闲的,阿英也没多想,想着能出去工作,就不会是坏事。过了一个多月,丈夫的大姐给了阿英两万块,先把房子慢慢建起来。不料,就在这两万块拿去买建筑材料后几天,阿英收到阿志已经被拘留的消息。这次儿子犯的错有点大,诈骗罪。就算阿英到处借钱,也不能保释阿志,最后儿子还是被判刑10个月。在这10个月里,阿英的心灵变得无比脆弱,家人一提起阿志,阿英就泪流不止。阿桂很疼爱这个儿子,到处找人,想着赶紧把儿子保出来,免得在里面受罪。可是触犯了刑法,无论你多有背景,多有钱,也无济于事。挣扎了一个多月后,阿桂也接受了这个事实,在自己跟阿英一贫如洗的情况下,还是给阿志买去了好几套衣服,并且都是牌子货。因为他知道,阿志喜欢这些牌子。本来儿子在里面已经很不开心了,给他用点好的,减轻一下阿志的心理负担。阿英的丈夫还给狱警买了不少名烟,为的就是让狱警对阿志好一点。
盼啊盼,阿志终于在年廿八这天出狱了。阿英的心头大石终于放下了,好在儿子还能在家家团圆的日子前回来阿英把自己工作了几个月才攒到的3000块给了儿子去添置新衣服,过了一个喜庆的新年。儿子在这10个月里,似乎也没有变化什么,阿英感觉到,即使是去坐牢了,儿子还是一点后悔的思想都没有,依然目中无人。阿英对自己的命运看得越来越清晰,自己就是一个完全不被眷顾的人。出狱后的阿志,因为不满于家庭窘迫的情形,又打听到现在有很多网贷平台,借钱十分方便,于是向多个平台借钱。儿子没有工作收入,丈夫也不出去工作,仅靠阿英一人每月3000的工资维持生计。过了几个月,慢慢地,开始有人电话骚扰,追着阿英还钱,发展到最后,已经有专门的讨债人上门,扬言要把儿子打死。阿英已经对阿志毫无希望了,便对这些人说,谁借的钱谁还,你们要打死他,我也没意见。讨债的人也不敢真的动手,只是三头两天又上门大吵大闹,阿英的生活,没有一天是平静的。
在面对这一系列的风浪之时,阿英又遭受到了一个更令人崩溃的事实,母亲得了肝癌,并且已经是晚期了,连手术都做不了。母亲一人得了病,全家都食不知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个事实,不知道该如何让母亲少收点痛苦,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年迈的父亲。看着母亲每天被病魔折磨的挠床,打杜冷丁也无济于事,嘴笨的阿英不知如何安慰母亲的情绪,只能在一旁,默默地掉眼泪。医生说,母亲的寿命,大概只剩下半年,如今已经过去四个月,看着日期越来越近,母亲日渐消瘦,脸色蜡黄,阿英跟姐姐们每一天都过得担惊受怕,害怕面对那个难以接受的事实。
阿英的房子依然没有建好,青苔已经蔓延到红砖上,屋前用来幢建筑材料的桶横放着,杂草已经长得半墙高。阿英又换了一份工作,在养鸡场里工作,每天凌晨3点上班,中午回家。每次去上班,阿英都会路过这个建成一半的新家,心里痒痒的。阿桂依然每天晚上带上自己的捕鱼工具,到大家口中的‘脏地方’捕鱼,时不时带上阿志一起。
老人们常说,人有三衰六旺,是真的吗?在阿英身上,这个说法就是一个谬论。在这个潮湿的回南天里,阿英的心事像墙上凝聚的水珠,多了,流下来,继而凝聚,抹也抹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