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虽然此时已是中原的初春,但大漠上的春天来得甚晚,阵阵风吹过,仍是凛冽得紧。劲风带过面庞,只若刀刮一般。
两骑马并立在高坡上,俯看着眼前这一大片绿洲。
“二弟,我们的勇士到哪里了?”
“王兄,只怕不如虎翼营来得快!也许要晚个一日半日。多亏了阿曼从那儿得来的消息。这一路上的部众,我们都安排得很妥当。如今,我们也避一避祁连七鹰的锋芒吧。”
“嗯,我本也是这么想的。但方才,我们自南朝京城探回来的消息说,虎翼营此来不仅在于王庭,而是…不仅如此,这消息更透露出,兵部主持此次对吉喇部一战的人突然死了。因此,我便要赌上一把,将计就计,也许真能收服虎翼营呢?况且,这片绿洲上的这么多部众,就算要走,也未必躲得过他们!”
“王兄真是胸中大略,不止想到退敌,仍是一心要收服这八百铁骑。只是,这么太冒险了吧!”
“我们吉喇的勇士,冒点小小的险算什么?若是能让虎翼营为我所用,胡紫光、王左侯这样的再损他几个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既然王兄主意这么坚决,我看不如…”
“大哥,前面尘头扬起,有马队!”老六米希高声喊道。自熊毕力受伤,米希一路皆充作前锋。顾自雄也看到了远方尘土飞扬。左近除虎翼营之外再无他军,来者想必是吉喇部了。
自九原渡一战,虎翼营疾进一千余里,直扑吉喇部王庭。奇怪的是,一路上所过之处,遇不到半个吉喇部的士卒,连吉喇之民也看不到个影儿。有些聚居之地,颇有些人迹,但就是不见人踪。虎翼营便这么轻易地不过十天就逼近王庭所在。
顾自雄看了看米希的脸,一道汗珠顺着他额头淌下来,更衬得他黑瘦了,高高的身材也愈发显得形销骨立。他点了点头,“此间距吉喇部王庭不过数十里,有对方游骑并非怪事!老六,你带前部先稳住阵脚,若是小队探哨,就灭了他们,若是大队…”他顿了一下,“西线战事近日愈烈,吉喇部主力尽出,此地不可能再有大军。”
米希向不多言,一带马转身去了。施霄沉吟道,“大哥,还是别托大好。我们毕竟只有八百余人,这一趟出兵,有些行险!”顾自雄脸上抽了抽,“老三,你谨慎是好事,但眼前既已现敌踪,还犹豫什么?这岂非虎翼营拿下吉喇王庭之时。走!”施霄还要再说,顾自雄已打马冲了出去。
丁小虎与罗佐书并辔驰出。他叫道,“二哥,去年我们断后时,你就是在这儿受伤掉队的吧!”罗佐书脸色一沉,并不答他的话,只抽了一鞭出去。丁小虎耸了耸肩,“都当我还是小孩,不愿意理我么?!”
大漠之上,无遮无蔽,目力所及甚远。远处的人马也看到了虎翼营,已返身逃去。米希的一旗人马正在最前端坠着追下去。顾自雄甩了甩鞭子,“那是吉喇部王庭方向,别给他们喘息时间。”
八百铁骑如狂飚突进,尾随着直追下去。大漠之上,数百人马不过沧海一粟,但虎翼营真若其名,如海上风卷浪涌,奔腾潮头,不过多时,已追得距那队人马约一箭之地。
卫无病不声不响抽出箭来,一箭如流星般射出,前面队尾一人应声落马。卫无病连珠箭发,又射落三人。
米希赶到那几人落马处,俯身拎起一人。这人一身土黄布衣服并不起眼,但双袖口处皆以银钱绣着乱云边,长箭从他颈后直从咽喉透出来。他回头高叫,“四哥,好箭法!看服饰正是吉喇部王庭近卫。”卫无病也赶上来,端详片刻,面色不豫,“射得急了,还是偏了一箭!这一关始终突不破!唉!”
顾自雄高声道,“吉喇部探哨皆用近卫,王庭所在必无重兵。快,一举袭破王庭!”
八百铁骑若旋风般在这几具尸体边上驰过。正当午时,大漠之上一望无荫,虽北地寒冷,但虎翼营上下皆汗透重衣。这一片地势越来越高,忽地,前面狂奔的十余骑跃上高处,随即不见。顾自雄众人疑惑中,策马狂奔,也驰上高坡,放眼望去,见高坡之下却是一片绿洲,绵延直至远处天地相接处。绿洲之上,帐蓬散见各处,错落有致。前面一伙人正奔入这一片帐蓬群中。
丁小虎惊叫一声,“大哥,这就是吉喇部王庭所在了!”
吉喇部王庭不似中原都城般是固定高城,近年来虽稍有定所,也比不得中原城池。眼前赫然出现这一景象,虎翼营上下无不欢欣鼓舞。米希打个呼哨,率人先扑了下去。
八百铁骑自上而下一击,若雷霆闪电,刹那间便抵帐蓬群。寂静一时被打破。大军过处,若风卷败叶,直无阻碍,牛羊四散,人群惊逃。出来迎战的士卒不多,大多三、五成群,看服色皆是王庭侍卫。这等寥寥人马根本挡不住虎翼营铁骑。
绿洲之中,一顶金顶帐蓬格外高大,不问也知是吉喇王帐。帐前只有数人在牵马来去,看服色皆是仆役下人。几人见数百骑如风驰到,脸色惊恐,但并不逃开,反张着双手向前,要阻挡虎翼营。这几人年纪也不小了,又赤着双手,简直如螳臂挡车。米希挥了挥手,手下几骑突出,挥鞭子抽破了几人衣服,还将年纪最大的一人带得一个跟头,便进逼到帐前。
不消片刻,数百骑将大帐团团围住。米希当先高喊,“里面的人听着,虎翼营八百铁骑在此,赶快出来投降!”他连喊了几声,无人应对。一旁的熊毕力伤虽未全愈,但一向急性,已按捺不住。他左手持着大棍,一夹马就要上前。
卫无病一伸手,拽住他马辔头,“还硬闯!若有埋伏,不要了你命!”熊毕力知道四哥平素话不多,但兄弟情笃,只在这只言片语,心中一热,停了下来。
卫无病想了想,摘弓射去。噗地一声,箭穿过帐壁,直透进去。箭一入帐,叮地一声,显是被人格开。众人一愣,嗖地一声,一支箭从帐中反射出来。卫无病眼疾手快,连着三箭射出,当先一箭将来箭击落,接着两箭头尾相接,仍从方才那破洞处钻入帐去。帐中有人啊了一声,想是中箭受伤。卫无病仍摇头道,“只射中一个!唉,只以神遇,不以目视,谈何容易!”
米希喝了一声,“还躲藏什么?受死吧!”他从马上跃起,抽刀向帐幕划去。刀锋过处,帐幕自中间裂开来,里面发出低低惊呼声。米希一刀将帐布割开半边,整个帐篷都支撑不住,向两边裂开。
帐中或坐或站,有数十人之多。这些人也多是王庭侍卫服色,或佩刀或执弓,团团护卫在中间一人周围。那人五十来岁年纪,坐在短案之后,右手执壶,左手端杯,正自斟自饮。他一身长袍流金异彩,与众人迥异。
顾自雄向前带了带马,这人抬眼望来。二人目光相接,刹那间都愣了一下。半晌,那人才道,“虎-翼-营-八百铁骑,嘿,果然名不虚传。这位可是祁连七鹰的顾将军?”
顾自雄见此人金冠束发,仪态雍容,显非常人。他微微点了点头,“在下正是顾自雄,你可是屏北王?”
那人不慌不忙,将杯中酒慢慢啜进口中,淡淡道,“我是吉喇浑邪王!”屏北王是早些年间朝廷封其首领浑邪王的称号,取其国之北部屏藩意。此人如此说,自是承认身份,但也表明不再受朝廷之辖了。(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