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11月15日下午 陆军总医院
带着溃败的心,我和大叔灰头土脸地从肿瘤医院回来了。吃了一碗面睡了一会觉梳了一下凌乱的头发凌乱的心脏,我又恢复到壮志在怀雄心勃发的状态,裹挟着大叔来到了陆军总医院6楼消化科门诊,见到了不穿蓝色制服不带蓝色口罩的金鹏主任。
换了装的金鹏主任搞得我很不适应,对着这位中午12点多还不下班不吃饭、敏锐地发现我胃里那个微小的变异细胞反应堆、总是笑嘻嘻地告诉我“你放心”的大夫,我内心有点莫名的激动,很想说点感人肺腑的开篇致辞。可我的损人神功修炼得过于炉火纯青,很多内心不够强大的人总被我的口水伤得要抹脖子上吊。把我的日常用语词典从头翻到尾从尾翻到头也不太可能找得到一句适合此情此景的言语,索性就不致辞了吧,大恩不言谢,相信知识渊博的金鹏主任一定懂得这5个字的意思。
没得到我半句感激话的金鹏主任反而为14号那天因为太忙让我在门口摇晃了半天胳膊而道了歉,虽然我那天把胳膊晃得真是挺酸的,可我还是原谅了他。有那么多倒霉蛋等着他救命,观世音又没有在他脖子上种三根毫毛,如果我不原谅他就有点太不通人情了。
接下来就直入主题,讨论我的手术方案。金鹏主任先画了一张胃器官的平面图,注明病灶的位置,就地取材捡了4张挂号条模拟胃壁的四层结构,解释了一下病灶渗透深度的意思以及内镜治疗的原理,使我这个连幽门贲门的位置都搞不清楚的半文盲也模模糊糊地懂得了我的胃里面到底长了个什么玩意。如果金鹏主任哪天干腻了动不动就把一根带着镜头的粗管子塞进人家的嘴里,往人家胃里捅的勾当,应该可以去某个医科大学当教授。
我用雅俗共赏的方式总结一下从金鹏主任的授课中学到的知识:印戒细胞就像一条鼻涕虫含有大量黏液,比较低调,不像它们其他的同类喜欢往上拱,印戒细胞愿意玩命地往下钻打地道战,所以比较隐秘,只能大概知道它们渗透的深度,毕竟人类的胃不是一个透明的玻璃杯,可以一览无遗地看清楚它们到底钻到了什么地方,这就是为什么我的NBI放大内镜报告中会出现“大小和深度不确定”这种让人糟心又肝颤的字样。
要拆除我体内的变异细胞反应堆有两种方式:一种方式就跟吃不太新鲜的香蕉一样,把外面长斑点的皮剥开然后扔掉,留下白白胖胖形状完整的果肉;一种方式就像吃烂苹果,把被毛毛虫咬过的部分咔嚓切下然后扔掉,留下新鲜但是形体不完整的果肉。切苹果比较直观,拿着水果刀看哪不顺眼就咔咔切哪儿。而一根看起来只有少量无伤大雅的黑斑点的香蕉,在你兴高采烈地把皮剥开后,可能会发现本来应该白白胖胖的果肉,其实有不少地方烂了。
前一种方式叫做内镜手术,就是在内镜下把胃壁的黏膜层揭掉,住几天院,然后带着完整的胃活泼乱跳地出院。后一种方式叫做外科手术,在肚皮上开几个小洞,把鼻涕虫的宅基地咔咔铲除,住十几天院,然后带着残胃裹着纱布步履蹒跚地出院。这是两套不同戴天的治疗方案,只能二选一。
有没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这两种方案摆明了没什么可比性嘛!白痴才会选择第二种方案!别急我还没说完呢。前面解释了大小和深度不确定的问题,而医学界的“不确定”是会要人命的。所以第一种方案的风险在于万一金鹏主任把我的胃黏膜层揭开后,发现鼻涕虫还在冲着他笑的话,那我可能就要报销了!我们剥开香蕉皮看到里面的果肉也烂了时,可以把烂了的香蕉毫不怜惜地扔掉,可金鹏主任总不能把我的老命“嗖”一下投进垃圾桶吧,所以选方案一还是方案二是个比较严肃的问题。
我上街买衣服时,因为囊中羞涩而只能二选一的情况下,只要大叔说“都挺好的,你自己决定吧。”我就会用眼神杀死他一百次。金鹏主任没有说这句话,他建议我选外科手术,理由非常有哲理——选择手术方案时,年轻人应该优先考虑寿命长短,老年人优先考虑生活质量,有哲理就意味着很有说服力,于是我选择了外科手术。
金鹏主任让我去住院部普外科找杜峻峰主任商量住院和手术的相关事宜。他用好看的字在一张小纸条上写下了“杜峻峰主任,xxxxx”,xxxxx代表电话,此处隐藏。有肚皮需要打洞的朋友,在征得杜峻峰主任的同意后,我可以私下告诉你们。
我接过纸条时,眼眶里不小心潮湿了,11月9日那天,范如英大夫给了我一张小纸条,把我移交给了金鹏主任;今天11月15日,金鹏主任同样给了我一张小纸条,把我移交给这位我现在还未谋面的杜峻峰主任,他们就像跑在我这位癌症病人生命跑道上的运动员,恪尽职守地跑完自己的那一棒,然后传递给下一棒,他们都在为我能活着而努力,而我只是他们面对的成千成万个病人之一,这是一群值得我们去尊重和理解的人……敲键盘时,眼眶里又有点温热了,我要换台了。
想挨刀想疯了的我,攥着金鹏主任给我的纸条,带着脆弱善感的心,用了3分钟从门诊楼走到住院楼,然后花了近10分钟等电梯,从住院部1楼大厅升到8楼的普外科,我能抱怨一下这电梯实在太不明事理吗?知不知道我现在很心焦啊!
在护士的指引下,我们终于见到了这位传说中动刀子很利索做针线活很细致的杜峻峰主任,一位皮肤略黑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他很客气地把我们请进办公室。我是个纸老虎,我的牙尖利齿在两种人面前功力尽失:动不动爆粗口的女人和不苟言笑的中年男人,所以在办公室里我一言不发地装淑女。大叔和杜主任两个中年男人进行了亲切友好的会谈,大叔表达了我住院的愿望,杜主任对我们的信任表示了感谢,两个中年男人对这次会晤都感到非常满意,会议的最后双方签订了住院协议。
在他们的交谈时,我窥视到了杜主任掩藏在严肃外表下的暖男气质,所以在这两个中年男人准备握手告别时,我决定采访一下杜峻峰主任:“杜主任,你这么严肃,是不是我的病很麻烦啊!”
“不是不是。我刚在想另外一个病人的手术方案,你的病没事,治愈率很高,不用担心。”
杜主任啊,以后想问题别这么投入了,好不好?我差点没被你吓死,我的老心脏现在可经不起惊吓啊!
带着住院登记表,我和大叔又花了近10分钟乘电梯回到1楼大厅,这里的电梯实在让人抓狂得紧。住院部1楼大厅高大宏伟得有点不像医院,我找了一把椅子,晃着腿很悠闲地看着大叔跑东跑西地帮我办住院手续。从小就不太懂礼数的我,突发奇想地要礼貌一下,于是我给吕鸣打个电话,告诉他我正在陆军总医院办理住院手术,口气愉悦到别人估计会以为我在办理大学入学手续。吕鸣这个小胖子用一大堆我无法反驳的理由,轻而易举地就摧毁了我的愉悦心情,动摇了我住院的坚定信念。最后的结果就是大叔一脸无可奈何地找杜主任要来了同意办理出院的签名,于是我还没住院就出院了。
我像一只斗败的公鸡,跟着大叔悻悻地离开了陆军总医院。回家路上,大叔一言不发,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
“你说不住院了,杜主任生气了吗?”
“没有,人家挺和气的。”
“要不,我就在陆军总医院做手术吧!”
“这个只能自己决定了”
“我觉得,杜主任人挺好的”
“那我们现在回医院?”
“可吕鸣说到肿瘤医院再看看比较好。”
“你到底想干什么呢!”每次跟我聊天总是不得要领的大叔,这回总算问到点子上了。
我到底想干什么呢?其实吧,我什么都不想干,就是想挑事找人吵吵架斗斗嘴,减缓一下我内心猫抓狗挠的痒痒,可是大叔太不上道了,拉上嘴巴上的拉锁,摆出一副誓死不再跟我讨论这个问题的架势,带着一脑门子的官司专心致志地开车。
我准备转移挑衅对象,于是吕鸣这个顶好顶热心的小胖子,为了我这条老命,劳心劳力地找到一个顶著名顶专业的医生的小胖子,在毫不知情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被我这么一个神经质的女人在脑海里用一对老拳狠狠地胖揍了一顿。要不是这家伙捣乱,我明天就可以穿上腰围3尺3的条纹制服了。
女人就是这么不可理喻。吕鸣,你这小子这回体会到什么叫做交友不慎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