玟的爸爸刚刚去世不久。

老家的习惯，落叶归根。生在哪里就要葬在哪里。所以玟的母亲不顾老师的劝阻，带着即将高考的玟回了老家。

北方已经入冬了，寒风萧瑟。

前些天刚下了雪，这会儿气温冷得雪无法融化，反而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站在父亲的墓碑前，玟看着自己一吸一呼之间的白气。

十八岁的她，早已过了依赖父母的年纪。更何况自己也不是父母带大的，所以那种悲伤，又减了一成。

只不过看母亲在一旁哭的悲伤，她不忍心，上前轻拍母亲的后背，轻声安慰。

从殡仪馆出来后，母亲问她，想做些什么。

她说，想去姥姥家转转。

母亲知道她的意思，于是点点头，任由她自顾自离开了。

玟转身，走了大约十米，便找到了再熟悉不过的路。

又走了大约五分钟，姥姥的家隐隐约约就在视线的正前方。

玟抑制不住地心跳加速。

姥姥也已经去世三年了，玟走进院子里，荒废的院子杂草丛生。

这种地方，玟暗自想，倒贴钱也没人会住了。

姥姥是个能吃苦的人，有的时候吃苦吃得小时候的玟甚至不理解为什么。

所以，玟知道，别人要是想惹姥姥生气，最快的办法就是当着她的面，扔掉一碗饭。

可是被姥姥养大的她，却挑食的很。葱不吃，香菜不吃，放了葱的鸡蛋炒饭，更不吃。

再往里走走，房子上了锁。

进不去了，玟就在台阶上坐下，歪着身子靠着门口的柱子。

远处的乘凉椅上，玟看见姥姥躺在上面，带着老花镜，给玟织毛衣。

玟眨眨眼，一瞬间，景致变了。烈日炎炎，姥姥却依然躺在那里，拿着扇子，笑呵呵。

姥姥身旁，年纪小小的玟和年纪小小的珉就这瓣西瓜应该给谁的问题吵得正凶。

“你吃了三瓣，我就吃了一个！”

“你骗人，你明明吃了两瓣！”

“那你吃的还是比我多！你个死胖子！”

“你说谁是死胖子？你个大冬瓜！”

“……姥姥，珉哥欺负我！”

“大冬瓜，你就知道找姥姥！”

“你有本事也找你姥姥啊！”

玟是故意的，她知道，珉是孤儿。

珉沉默了一下，把西瓜递给姥姥。

“给姥姥吃吧。”

“……好。”

姥姥笑着接过来，还不忘拿扇子打了下玟的脑袋。

玟当然自己到自己做得过分，嘟着小嘴向她的珉哥道歉。

“大冬瓜，抓鱼去吗？”

于是二人又嬉闹着跑出院子。

画面渐渐散去，玟抬头，看到珉站在她的面前。

“珉哥。”玟局促地站起来。

才发现珉根本没有在看她，而是用钥匙打开了房门。

原来姥姥把钥匙给珉哥了，玟默默想。

跟随着珉哥进到屋里去，玟感到有些异样。

珉好像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一样。

“珉哥？”玟又轻声叫道。

她看到珉的神情微怔，转而又挠了挠头，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玟用手在珉面前晃了晃，又大声说话，可是珉一点反应也没有，径直走向客厅。

他看不见我？

珉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就没再动了。玟站在他身前，看他眼神空洞地看向前方。

眼看夕阳西下，远处的五彩斑斓的天逐渐消失了。

就在玟打算离开的时候，珉突然拿起茶几上的便利贴和笔，写下几个字。转身，贴在墙上，然后走向门口，没有锁门就离开了。

玟往墙上看去，才发现满墙的便利贴。

最早的便利贴字迹与现在的大不相同，一笔一画间还带着些颤颤巍巍的老去的痕迹。

“玟，姥姥想你。”

“玟，姥姥想你。”

“玟，姥姥想你。”

……

眼泪呼之欲出。玟突然想到，在她被父母接去南方同住之前，姥姥一直在嚷嚷着学写字，她一开始还耐心教，发现姥姥怎么也记不住，就逐渐变得不耐烦起来。姥姥就说，那你教我几个必要的字吧，比如说，我宝贝孙女的名字。

她叫她姥姥，可姥姥从没叫过她外孙女。看到后面，字迹变得歪歪扭扭，像小学生。

“玟，姥姥去世了。”

“玟，你去哪里了？”

“玟，生日快乐。”

“玟，我喜欢你。”

“玟，我去城里打工了。”

……

最后一条，是今天的。

“玟，房子要拆了，建公园。”

玟只觉得，怅然若失。

一年前，珉哥在工地打工的时候高空坠落，去世了。

她当时忙着准备竞赛，没回家。

所以她到现在也不知道，珉哥的墓在哪里。

所以她干脆当作珉哥，还在。

她爱的人，都还在，不过，换了一种方式，只有她看得见。

离开房子，玟轻轻带上门。珉站在不远处，冲她微微笑。

“大冬瓜，你回来啦。”

玟走上前，抱住他。她感觉到，珉愣了一下，也回抱了她。

“怎么回来的时候手里拿了这么多纸？空白的啥也没有。”车里，妈妈皱眉，唠唠叨叨。

玟靠窗坐着，窗外，沿途的积雪越来越少。

火车一路向前。

开往南方。

“多想化成隐形的人

掩饰我伤痕

给你

我的体温好帮你驱走寒冷

看不见也能感受心疼

多想化成隐形的人

隐藏我的

泪在翻滚

我在你凌乱世界留下的指纹

对你是没心跳的

一个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