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证明,苏哲阳不是个徇私舞弊的坏老师。她的结课论文虽然及格了,但是分数不高,在学生中并不出彩。不过她很满意,她许大小姐要的是低调有内涵,不是张扬被人劈!
转眼到了暑假前夕,她拨通电话给苏哲阳。
“苏老师,上次从你公寓借的《山海经》我读完了,你什么时候有空,我给你送过去。”原谅她的蠢笨吧,除了借书还书,她实在没有其他的借口了。
“不急。过几天再还也不迟。”那边回答她。
心小小的灰暗一下,实际上这称不上拒绝,但是为什么她感觉苏老师不太一样呢。
于是这边她也稍稍沉默了,不知道该怎么接下面的话。
对面苏哲阳心思敏锐,微微叹口气,貌似解释的说,“我在北京参加一个交流会,大概半个月后回去。”
恋爱菜鸟刚刚灰暗的心思立刻明亮了,马上献殷勤,“那我等你回来。”
“好。”那边他声音有些疲惫,但一如既往的温和与笃定。“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
吃过晚饭,许婴田靠在自家阳台的栏杆上,手捧着一本《汉乐府诗词》,望着远处流水汤汤,自己眼泪汪汪,古诗真是好东西,原来思念的心情,古与今同。昨天学校放假,她家就在郊县,应许爸许妈强烈要求,她当晚便马不停蹄回到了家,但许妈的耐心实在是不好,刚刚过了一天就开始烦她了。
看见女儿一副自怜自艾,正忙着穿戴打扮出去扭秧歌的许妈拿着彩带冲进阳台,冲着她喊,“别在这装怨妇了许婴田,有这心思你赶紧出去找个男朋友吧,你看你都老了,眼角皱纹都出来了,皮肤也粗糙了,哎,貌似还有鼻子黑头。”
她被唬了一跳,蹦进屋子拿起镜子使劲观察自己,气急败坏的说:“王美丽你有心思在这吓唬我,不如领着你家许老头出去多扭几圈秧歌。你看那天他跳的那个舞步,简直是太给你丢脸。”
许妈王美丽边收拾她那堆扇子腰带腰鼓之类的家伙事儿边大咧咧的嚷嚷,“老许是小脑不发达,多高明的师傅也教不了他,闺女,我就不留你了,你明儿早就回学校吧,去找那个伐木丁丁,我看他就很好,做你男朋友正合适。”
“伐木丁丁”是王美丽给谷木丁起的绰号,起源于某次许婴田读《诗经》读到“伐木丁丁鸟鸣嘤嘤”时她恰好听到,当即一拍大腿说谷木丁怎么还出现在诗歌里呢。苏老师曾经纠正过她的读音,不是伐木dingding,而是伐木zhengzheng,但这美丽的错误在王美丽这里流传了下来,再也改不了了。
她对老妈的胡乱拉郎配恨得咬牙切齿,“合适的圈圈啊,他整个一伪娘,比我还好看。不要!”
“人丑不要怪政府,人丑就得多读书。这你可不能怪到我和你爸头上。我们男帅女靓,你纯属基因变异。”
婴田被打败了,“王美丽你也是个人民教师,说话咋这么生猛不饶人呢,尤其不饶你闺女。”
许妈哈哈大笑,忙不迭的拉着一边傻呵呵观战的许老头出去扭秧歌,像一阵风消失在门口。
被她这么一闹,婴田再也没心思继续读诗了,读诗需要有个美丽的或者忧伤的心情,讲究的是个意境,被老妈这混世魔王一搅合,整个世界都黯淡扭曲了,还谈何心情?
算算日子,苏哲阳过几天该回来了。拿出手机,她忐忑着发出短信,表达着少女的思念之情。
“思君使人老,努力加餐饭。”
窗外飞鸟盘绕在城市上空,发出细微声响,楼下树木掩映中,饭后散步的人三三两两结伴而行,围观下棋的老人为战局争论不休,一只花猫兀自从对面人家的窗台跃过,圆鼓鼓的肚子浑白可爱,它喵呜一声,盯着她看了一眼,骄傲的趴在阳台闭上了眼睛。
在家睡了两天,婴田忍无可忍的回到了学校。一则许妈忙于跳广场舞扭秧歌,根本不愿意给她做饭吃,二则谷木丁的姐姐在国外即将生产,他赶过去看望顺便陪伴父母,于是把店交给了她。
因为暑假的原因,蜜心塘每天的客流不多,平时有小丹照看就行,但是每天下午小丹要出去送外卖,所以她也离不开身。
无聊的中午,婴田在吧台前的躺椅上坐着翻看最新季的甜品食谱,忽然一条短信叮咚进来。
“我回来了,你在哪?”
心内一喜,猛地坐直身子,她急忙回复他,“南门外蜜心塘,随时恭候。”
此时,她春心满怀,另外一个人却愁郁难解。
几个月来Unlike国际完成了几个公司的收购重组工作,但重组之后却遇到了内部兼容运转等各方面的问题,迅速扩张带来的矛盾凸显,股东之间争吵不休,各方利益难以均衡。晏林戈雷厉风行,釜底抽薪,就公司业务与股东分红制定了新的调整方案,又私下各方会谈调停,公司才逐渐进入平稳过渡的轨道。只是平稳的局面来之不易,商界风云莫测,他需要更加谨慎稳妥,步步为营,才能站稳脚跟。
几天前的傍晚结束了累心的工作,他开车去郊外透气,没想到开着开着就到了xx大学门口,无意间看到了蜜心塘的闪亮招牌。他想起那个与自己有两面之缘的女孩好像就在这里,她狡猾又糊涂,狡猾起来像狐狸,糊涂起来像贪睡的花猫,于是停车进了店寻她,但那天她恰巧不在。
他自己都不知道当时为什么会有那么一丝的失望,点了杯咖啡和抹茶蜜豆慕斯,尝了一口,觉得过于甜腻,与味蕾的记忆不符。问过店员小丹才知道,口味偏甜的是店内的甜品师傅做的,偏淡的甜品是田田姐做的。但田田姐只是心情好才会偶尔做,而且也只是做她自己喜欢吃的那几样。矫情的人总是多作怪,许婴田就是矫情的人之一,却偏偏有着矫情的本钱--聪明通透。为了吃到更完美的甜品,她虚心跟店内的甜品师傅请教学习,并且推陈出新百般实验,才做出她自己喜欢的味道,为了鉴证她的成功,她做的甜品也会给顾客品尝,居然倍受欢迎,让她的自信心大大的膨胀。
上午给格子间的白领们开完工作会议,晏林戈抬抬手腕,时间显示十一点半,下楼开动他的白色路虎,向蜜心塘方向驶去。是太怀念抹茶的淡淡芬芳吧,抑或是那股咖啡香太醇厚,在内心他不禁嘲笑自己,但速度丝毫没减。
在大学门外的停车场停车,他心情不错的走向蜜心塘。晏林戈今天穿着淡蓝色衬衫,质地和款式看起来价格不菲,米黄色领带立挺,衬托着他更加俊朗神逸。二十八岁的晏总裁有副好相貌,与谷木丁的唇红齿白眉角含春冷若冰霜不同,他更有种凌厉的邪魅风情,笑起来眼眉弯弯,透着不能言明的意味,是吴桐最害怕见到的表情之一。因为上一秒的笑容,可能是下一刻的灾难,他的心思难猜,也忌讳别人对他无端的揣测。
蜜心塘离停车场不过一百米的距离,望着眼前忽悠忽悠闪亮的招牌,他眼中挡不住笑意。还未走近,晏林戈的脚步突然停下,眼中的笑意也如同暴风眼中的湖水瞬间结冰,周身的气氛登时变得寒彻骨,玄乎乎飘起大雪。
此时,蜜心塘店门推开,一对男女正笑语盈盈的走出来。男的身材挺拔,芝兰玉树,女的裙衣飘飘,巧笑倩兮。正是苏哲阳和许婴田。
二十分钟前,风尘仆仆的苏哲阳踏进蜜心塘的门,带一身清辉如华。一杯咖啡尚有温度,便起身告辞回去整理数据准备给范院长做汇报。来蜜心塘的时候,他到宿舍连衣服都没来及的换,脚步没有听从大脑的指挥,一步没停歇便赶了过来。“思君使人老,努力加餐饭。”他竟然感同身受,这种急迫迫的心情,如盛夏疾雨令人来不及思考与踌躇。
半个月没见,婴田再会良人,盈盈的甜蜜激荡在心里,感觉整个人都在飘。如果再看不出苏哲阳喜欢她她这个帅哥扫描仪和恋爱专家的称号就得双手奉与他人了。但她内心虽然明了,嘴上却不说穿。这种朦朦胧胧你知我知的情愫就如果麦芽,带着白色的清新与馨甜,需要沐风栉雨,需要生长的过程,只待饱满之日流出浓烈的汁液,才是真正的圆满。想必,他也是怀着同样的心思吧。
晏林戈看到的正是这样一幅场景。男人推开门,却一直低头笑看身边的女孩,女孩一袭白裙仰着脸冲他盈盈不语。正午阳光照在他们身上,画面太美好,他手上的青筋却紧凸出来。
此时,彼此对望的两个人也发现了对面不善的目光,婴田一愣,发现身边苏哲阳的神情也变得凛冽。
眼前的人双眉紧蹙,薄唇微动,脸色微青,似乎在强忍着内心的愤怒,嘴角透着一丝嘲讽,他站在一棵树前,阳光都害怕一般躲的远远,一顶乌云忽至笼罩着他。
“苏老师还是如此裘马风流,风采依旧。”晏林戈声音冷冽,冰刀一样划裂夏日空气。
“不敢,彼此彼此。”苏哲阳凛然的回应,刚才的和煦笑容早已不见。
“想不到多年未见,你换了口味,口味最好不要经常换,否则肠胃不适。”漠然瞄了一眼许婴田,他嘴角的嘲讽愈加明显。
What!
这一瞬间发生了什么!怎么感觉自己被鄙视被污蔑了呢!你当我难以下咽是鹤顶红是砒霜啊!可恶!
她气结,一个箭步刚要迈出去大骂这个自以为是的家伙,身边一只有力的手瞬间紧紧拉住她,她措不及防一把被苏哲阳拉到怀里。
“谢谢关心,如鱼饮水,我的事无需你操心。”他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传来,不掺夹任何感情。“以前不必,现在也一样。”
“关心你?你没资格。只希望你的道貌岸然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眼里。人皮穿多了,也会过敏。”晏总裁毒舌堪称一流,人身攻击,咄咄逼人。
“多谢,可惜我从不过敏。”
晏林戈冷笑一声,眼神危险,“来日方长,你多小心。”说完,冷冷的看了她一眼,转身欲离去。
几个回合针锋相对,婴田大概明白了他俩应该是早就认识,而且是宿敌。虽然还不清楚这里面的曲折缘由,但这人如此明目张胆气焰嚣张步步紧逼,实在是不可容忍。最后他看向自己的那一眼,冷漠愤恼,居然还有丝怜悯。这是什么意思!她怒从心头起,见他要走,随手从门口的饮料展示柜里拎出一瓶矿泉水拧松,狠狠的砸向晏林戈,又稳又准又狠。晏林戈口头占上风,却心事重重,完全没注意身后的猛烈袭击,待到发现已经晚了,赶紧抬手一挡,水瓶正砸在手腕,最新季的男士钻石表咔吧一声裂了缝,矿泉水顺着他的衬衫哗哗流下来。
恶狠狠的回头瞪着始作俑者,对面的女孩笑的一脸奸诈。“你才要小心,天太热凉快一下,另外以后出来如果天还这么热,就少穿件兽皮!”
晏总裁离去的脚步带着愤怒疾风如电,看着他的背影,许婴田兀自没心没肺咯咯的笑,看着狂人受瘪,心情不是一般的美丽啊。苏哲阳在身边手用力一握,她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手还紧紧绕在他手里。脸上一红,心里一热,也不撤出来,反手握的更紧。他盯着她,恢复了温柔的神情,说,“想不到我苏哲阳还有靠女人挺身而出打抱不平的时候。”
她嘻嘻一笑,脑袋晃悠着像条讨好主人的小哈巴:“尊师敬师护师爱师,天经地义。”
他眯着眼睛,自动忽略了前几个字,“护师爱师?”他说,“做你的老师,待遇还真好。”口气故意透着些嫉妒。
“也不是所有人都有这待遇,你是个例外。”她摇晃着他的手,此刻真是像只温顺的花猫。
“晏林戈这个人狂妄自大,披人皮不说人话。”回想起刚才的一幕,婴田还是愤愤不平。
苏哲阳望着耀眼的天空,像是回忆起往事,轻声对她说,“不怪他。”
啊?她猛然抬头盯着他,惊讶的张大嘴巴。不怪他?难道,难道是怪你吗?
无奈的笑笑,他盯着她,像是回答她的疑问,笃定而坚决,“更不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