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崖。
最后一抹残阳掩入山后,天色已完全暗下来。
白发老者怀里紧抱受伤婴孩,微驼的背上,背着笑笑,步履蹒跚,竹篓在腰间晃晃悠悠。尽管如此,老者的步伐稳重,每一步都踩的踏实,深怕一个踉跄摔到两个可怜的孩子。
三人,渐行渐远。
只剩满地冰冷的尸骨,即将成为山林野兽的腹中餐。
寒风呼啸,呜呜咽泣,奏出一曲曲哀怨的离殇,仿佛在为枉死的冤魂送行。
然而,就在三个时辰前,这里的土地还未沾染猩红的血水。
三个时辰前。
正午时分,艳阳高照,秋风送爽,让人倍感舒适,丝毫不觉得闷燥。
断魂崖五里外的麒麟山,古木参天,幽然僻静。山腰和山顶,宇榭楼阁,参差错落。一个诺大的庄园,赫然盘踞在麒麟山上,正是江湖名门天煞盟的所在。
天煞盟,据江湖中人口口相传,已传承近三百年。
据传,开派祖师姓秦名川,原本是少林寺首席大弟子,武功高强,刀法、剑法、棍法,无不精湛。后因品性孤傲、争强好胜,造下太多杀孽,被住持方丈逐出少林。也有江湖传言,实为秦川为人豪迈,仗义疏财,路见不平便拔刀相助,所杀之人,本就是该死之人。只因他自己不愿被清规戒律所束缚,故而,请愿还俗,开帮建派。
创立天煞盟后,秦川曾向江湖放言,誓要让天下被误解、被驱逐的天煞孤星,有家可归,有友可结。
由此,天煞盟聚沙成塔,势力日益强大。三百年后的今天,便成了江湖数一数二的名门大派。
盟主之位,历来由众人推举秦家嫡系子孙接任,这已是不成文的规矩。虽然秦川建派时,曾豪言,能者居之。所幸秦家英才辈出,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所以,盟主之位从未移他人之手。
此时,天煞盟庄园内,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盟主正大宴宾客。
“今日,乃是我天煞盟秦盟主三十寿辰,感谢各路英雄,不远千里,前来为盟主祝寿,夏某在此先干为敬。”
说完,一仰头,咕咚一声,将杯中酒尽数饮下。此人身着灰色暗纹锦袍,身形瘦长,腰间系着一把长剑,生的细眉狭目,颧骨外突,尖嘴猴腮,面无二两肉。青白的脸上,还总挂着一丝轻蔑的笑容,目光狡黠,让人不寒而栗。
此人正是天煞盟副盟主,江湖人称“君子剑”的夏甄。
他腰间随意悬挂的长剑,可不是普通的铁剑,乃是鼎鼎有名的绝情剑,剑影如闪电,挥手斩情丝,江湖兵器谱排名第二。他的七绝剑法,也已练得出神入化,出剑快如闪电。活着的人,没见过他拔剑,见过他拔剑的,早已成剑下亡魂。
除了天煞盟盟主,他们至今,还未交过手。
夏甄左侧,正襟端坐在主位的,正是天煞盟现任盟主,秦勇。
硬朗的国字脸上,生着一双浓眉大眼,目光如炬,炯炯有神。秦勇面色红润,身姿挺拔,身材健硕,日日清晨雷打不动的苦练秦家刀法,给他带来强健的体魄。他每日刀不离身,刀在人在。
此刻,一把黝黑的长刀,正安静的躺在桌上,他的左手随时能握住刀柄。
刀,不是普通的刀,正是江湖兵器谱排名第一的断魂刀,一刀斩断魂。
秦勇刀法凌厉,又生得粗枝大叶的模样,耍起刀来凶悍无比。实则为人豪爽仗义,锄强扶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深得江湖人士拥戴,却也因此结下不少仇家。为了保护家人,他只得随时戒备,刀不离手,以应对突如其来的危机。时常有杀手,潜入山门行刺,所幸盟中防卫森严,高手如云,倒也没出现过太大的伤亡。
今日,天煞盟宴请各路江湖豪杰,一来是为秦勇祝寿,二来,也是祝贺他接任盟主之位整整十年。
秦勇起身,左手自然的轻按断魂刀柄,右手举起白玉酒杯,扬声道:“在座的各位英雄好汉,都是秦某的好兄弟,几十年来,为秦某两肋插刀,挥洒热血!大恩不言谢,秦某先干为敬!”说完,仰脖便一口将酒囫囵吞下。
“以后,但凡各位有用得着秦某的地方,请尽管开口,秦某定当鼎力相助,还有天煞盟的弟兄们,也定会全力支持。”
秦勇浑厚的声音,充满真诚,让人听起来,倍感踏实。
“恭祝秦盟主,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祝贺秦盟主执掌天煞盟,称霸天下!”
“祝秦盟主如松常青,如水长流。”
“秦盟主武功盖世、年轻有为,定能早日一统江湖,登上武林盟主之位!”
席间,众人的祝贺声此起彼伏,将气氛烘托的一片祥和。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
越是平静的水面之下,越是波澜壮阔,风起云涌。
就在众人杯盏交欢之际,隐藏在宾客中的杀手纷纷扯落外袍,露出统一的黑色劲装,竟有上百余人,皆是短衫长裤的利落打扮。短衫长裤,显得干净利索。然而,讽刺的是,如此精神气十足的打扮,却是为了方便杀人。
刀光剑影间,惨叫声不绝于耳。一个个鲜活的生命,顷刻凋零。谁也不曾料到,戒备森严、高手如云,众人皆推崇备至的天煞盟,如今竟成为血洗的目标。
人怕出名猪怕壮,天煞盟得罪的,可都是无恶不作的大魔头,秦勇早已预料到,会有今日一战。
所以,今日的筵席,不曾见到家眷的身影。孱弱、不会武功的男女老少都被安排在后山的密室内,密室内有条密道可以直接通往山下,只要庄园有异动,就可立即撤离。此刻,五十几口聚集在此,内心都有些焦躁不安,不知是因为密室空气稀薄,还是他们已经知道天煞盟正经历惊天巨变。
天煞盟大殿外的广场上,一片狼藉。众人皆在拼命厮杀,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谁都不再保留,招招绝杀。
秦勇身形魁梧,却轻功了得。此时,挥舞着断魂刀,上下穿梭在假山石雕间,只见影不见刀,却刀刀见血,刀刀断魂。
天煞盟之前遭遇的偷袭都只是小打小闹,三三两两的刺客,有来无回。今日里,却是组织严密黑衣联盟,且人数众多,仿佛永远都杀不完,杀倒一片,又总会有新的杀手涌出来。
秦勇竭力拼杀,心里却总有不好的预感。他从未听说江湖中竟有如此力量庞大的杀手组织,且个个身手了得。
不但如此,杀手们的眼神异常冷酷,没有情绪起伏,没有感情波动,视死如归,哪怕身负重伤也毫不退缩。意志力顽强得可怕。仿佛谁拥有这样一支杀手队伍,谁就能拥有天下。
秦勇实在想不明白,这些让人丧胆的杀人机器,是从哪里冒出来的,又是谁训练出来的,竟然丝毫没有走漏风声。
才过半柱香的时间,庄园内已尸横遍野,双方人马都死伤过半,损失惨重,但天煞盟略占优势,加上江湖豪杰的奋力抵抗,总算将被偷袭的劣势扭转了过来。
秦勇挥刀杀敌的同时,也替身边的盟友解除威胁。然而他用余光扫向夏甄时,竟发现夏甄被十几个黑衣人围住,危在旦夕。甚至有好几次,黑衣人的刀都从他颈上、胸前划过,凶险异常。
见此情形,秦勇万分着急,迅速解决身边的障碍,运气将轻功逼到极致,飞身就要去替夏甄解围。
然而,秦勇刚将身形提至虚空,突觉胸口剧痛,呼吸困难,竟稳不住自己的身体,径直从半空坠落。再一提气,黑红的鲜血,从口中喷薄而出。
秦勇摔落在地,他才知道,自己中毒了。
大敌当前,他来不及去想,何时中毒,何人下毒。他想用断魂刀撑起身子,右手却不听使唤,手腕一软,断魂刀从手中脱落。
刀在人在。然而,他却连刀都握不住了。
夏甄一见秦勇落难,急忙将剑招使得密不透风,护住周身要害,将困住自己的十几个黑衣人逼退,艰难的突出重围,飞身来到秦勇身旁。其间,灰色的锦袍上还被剑影割破几道口子。
然而,这一切,秦勇看在眼里,却是另一番景象。
也许,将死之人,心境更加清明,不再用肉眼看世界,而是用心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