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晚上,我一个人蹲在路边哭。她向我走了过来,什么安慰的话都没说,只是蹲下来问我,你冷不冷,你饿不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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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便是我第一次遇见她的情形。
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两个玩的这么好的理由。
女生之间的友谊真是太简单了。一件很小的事可以感动很久,一件很小的事也能一个人默默的憎恨很久。
然后啊,等到忍耐不了的时候,就一股脑的爆发出来。如同锯齿般的,强硬的划伤了宇宙的边缘,流出黑色的墨汁。
语言就是这样的东西啊,当你要表达爱意的时候显得是那样的无力,可是要表达伤害的时候,又是那样的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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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陪我去看碟吧。”
她开心的笑着,对我这么说。
于是我们两个就翘掉了晚自习,偷偷的翻墙出去,到了街边的一个很小很小的碟影租赁店铺里,缠着姐姐为我们放碟。
我们躲在狭窄阴暗的隔间里看《黑暗中的舞者》,最后的结局是女主将颈子套进绳套,然后凳子无声无息的倒下去,画面上只剩下一堵苍白的墙。电影仓皇结束,这是小人物的悲剧。这位盲女在工厂里一边做活一边幻想周围是一部舞台剧,画面上她陶醉在舞蹈中不知今夕何年的模样像锥子般直逼我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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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和她经常去那个碟影店铺里晃,一来二往,和那个开店的姐姐熟悉起来——她向我们介绍她叫叶茨。每次去的时候叶茨都向我我们推荐新片子,一些新到的电影杂志。还有一些她自己收藏的,混熟了之后我们可以肆意翻看。有多难得一见的电影,她都极力帮我们找到。
叶茨对我们很热情,但我总觉得她是个寂寞的人。处于回报,我们经常去帮她做义务劳动,搬运些碟片,擦碟架之类。
我们周末也经常耗在那里,对大人说是去打球,去对方家里,实际上是溜进小店里没完没了的看电影。
我们像两只兔子一样靠在一起,我看到难过之处总是不知不觉的就握住她的手,渐渐的用力抓紧,惺惺相惜的味道。
偶尔转过脸来,在变幻的荧光中看到她的侧面,黑暗中她纤细的脖颈延伸到锁骨,像一尊瓷器,细腻光洁,让人心生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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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后来,她便恋爱了。
她的男朋友我也认识。是我们学校活动社团一个架子鼓打的很好的学长。
他们放学经常会一起回家,我看着夕阳的余辉把他们两个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看着那个侃侃而谈的男孩子,看着她明朗轻巧的线条,少女的面庞。
我想,也许那段属于我和她的日子也应该告一段落了。也不会在租赁店停留了。
那天,我们三个一起从学校门口出来。路过租赁店,又碰到叶茨。她叫住我们,问。
“不看碟吗?怎么很久没来了。”
我们一时说不上话。我对他说,你陪她回去吧。我在这儿玩玩。
不等回答,我就闪进店子里去了,再也不想看她。
看电影的时候,遇到悲伤的画面,我下意识的想握住谁的手,但她已经不在了。
我忽然觉得,此时此刻面对电影的,应该是两个人。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书里看见的一句话。
“小巷,又弯又长,没有门,没有窗。我拿着把旧钥匙,敲着厚厚的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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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秋天来的很早。在高三开学的前几天的晚上,她打电话给我。
她一直在那边闷着哭,后来才断断续续的说。
“他被人打了,大学也没有考上。他不要我了。”
我在电话这边听着她的声音,忽然开始不相信这是一年前那个率性的女孩子。她的短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长到腰际,束起好看的马尾。
那个陪我一起翘课的女孩子,陪我一起在黑暗的小阁楼里看电影的女孩子,那个有着洁白的肤色和伶俐的颜色的女孩子,那个安静的站在楼顶上吹风,姿态挺拔似颀长矢车菊的女孩子。
也许是因为这个夏天过去,我们就十八岁了。
其实在之前,他来找过我一次。给了我一个笔记本。
我翻开来看了看。上面是他自己写的歌词和诗。
“把这个带给她。谢谢。”
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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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假的最后几天,我路过叶茨的店子,发现已经挂出了“清仓卖碟”的招牌。我问她为什么,她说她决定不开店了,想离开这里去北京找份工作。这样混下去,自己要毁了。
我们都沉默下来。良久,她从屋子里拖出来两个箱子,打开,全部都是我们喜欢的电影。
送给你吧,我也不想留了。真的,我到现在还不懂该把电影当电影,人生当人生。
叶茨说。
我忍不住很想哭。但是却走上去拥抱她。
我说,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好好过。
我抱着两个箱子,往回家的路上走着。
越走越难过,越走越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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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学之后,我继续和她一起回家。
很多时候感觉就像绕了一个庞大的圆圈,人又回到原点。
六月,毕业的季节。
我们全班长大成人。
离开的时候,我将那个笔记本给了她。并且告诉她,原谅因为我喜欢,一直留着没给你。
她笑着说,你这句话的宾语是什么?是他还是这个本子?还是两者?然后她又笑着说。谢谢。
我看着她笑,好像可以回到从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