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 穗 玉 米
每年秋天,玉米快成熟的时候,我总要买些嫩玉米回家煮着吃。剥去外层老叶,留下里层三四片叶子和玉米一起洗净,水开下锅,十几分钟后,一股田园的清香沁人心脾,捞出稍晾几分钟后便迫不及待地啃着吃,当然也有悠闲的时候,一排排、一粒粒剥着吃。有时也炖肉锅里放几个玉米段,黄澄澄、亮晶晶的玉米不仅给滋补的炖锅增添了视觉上的享受,更挑起了味蕾的跃跃欲试。
今年我照例买了几穗玉米,有两穗放久变干了,不忍扔掉糟蹋,放在阳台上晾晒,一放就是两个来月,每次看到它们总能勾起我童年里玉米的点点回忆:
玉米成熟的季节,爸会开着手扶拖拉机,载着我和妹妹几个,突突突的开到离家三里地外的玉米地前。成片的玉米青纱帐已开始泛黄,一行行排列整齐,就像身披飘带的妈妈抱着玉米娃娃在欢迎我们呢!爸进行简单的分工,大人一人两行,小孩一人一行。手脚快的能左右开弓,手脚慢点儿的一手抓玉米秆,一手掰玉米。隔上两三米,撂成小堆儿。大人们还一再叮嘱要掰仔细些,别漏下穗子。有时我自己都觉得干净了,偶尔一回头或一抬头,呀!那么大一穂,刚刚怎么就没看见呢?秋天的玉米地里,玉米叶仍然非常茂盛,闷热闷热,玉米叶划在人的脸上、胳膊上、手上,有些生疼,每个人脸上浮着一层夹杂着汗液的灰土也全然不顾,用衣服一抹继续干话。当然,孩子们也有孩子的乐趣,休息空隙,寻几棵甜玉米秆子,坐在地堰上嚼起来,享受着丝丝甘甜带来的惬意。说起吃甜玉米秆,我爸最会挑,他看中一颗指给我们,一尝保准甜。我们姐妹都争着让他挑,有时候我们自己也赌着挑,不管谁挑的,不用问甜不甜,一看他嚼第一口的皱眉撇嘴,其他人就一起齐呼“马尿味”,然后哈哈大笑。休息一会儿,大人便吆喝着开始干活了,懂事乖巧的立马开始,偷懒的磨磨唧唧,一会儿喊渴啦,一会儿喊饿啦,一会儿又想上茅房啦。大人有时会呵斥两声。有时又望梅止渴般的连哄带骗。掰了大半晌,爸爸就会先用锄头锄掉几行玉米秆,在玉米地里修出一条路来,我们要用筐子把一堆堆的玉米转到车斗里。这时候爸妈又会鼓励我们看谁拾的快,谁先把筐子拾满,谁拾的多。爸会几十个来来回回,把一筐筐的玉米倒入车斗里。每当这时候,我多希望自己是个男孩儿,替爸多干些农活,爸就不会这么累了,农村的体力活是多么需要男孩来分担啊。这时侯的爸爸仍然会习惯性地表扬勤快的,鼓励手慢的,呵斥偷懒的。总之,要尽快地把玉米穗儿一穗不留的拉回家。
玉米拉到家户院子里,天黑了拉开院灯,老人们也纷纷上阵,和大家围在一起剥玉米叶子。大人们一边干活,一边拉着家常,张家的玉米今年收成最好,李家的老二是个逛鬼不进地头,草都长过庄稼啦。一会又期盼今年的玉米能粜好价钱,浇地的电费、买化肥的钱都还没出哩!剥了皮的玉米有的晾晒在屋檐下的台阶上。有的辫成玉米辫子盘在院子中的木桩上让自然风干。秋天的农家小院被安置的满满的,金黄的玉米,红色的辣椒,雪白的棉花,那边还有火红的柿子……。两个月后,自然风和阳光已把玉米穗儿吹干晒透,再剥成玉米粒装袋摞好,等着玉米商贩来收。没多久,巷子里传来悠长的吆喝声“收—玉—米—喽”,东家张大伯,对门他二婶都会拉着小商贩看货谈价,有时候心里不踏实怕吃亏了,叫上我老爸帮着粜,老爸是个热心人,也乐得帮人算个账。每年粜玉米,总有人庆幸一斤多卖了五分钱,又有人后悔贱卖了三分钱。总之,赚多的心里喜欢着,在邻里前还总是谦虚着掩饰着,赚少的女主人数落着男当家的沉不住气,不会搞价,有时侯甚至吵几句,顺带踢一脚烦人的狗,骂几声偷食的麻雀,总之巷子里热闹非凡。
我们家爸爸总会留上几袋玉米,打些玉米糁子,磨些玉米面,送一些给城里的亲戚外,大部分留下来喂些猪呀鸡呀。寒冷冬日,奶奶会给全家熬上稠稠的玉米粥、玉米糊,她说玉米经历一春一夏,最养人啦。女孩子缝几个装玉米粒的沙包玩去啦,男孩则想着雪天用筛子套个麻雀来,用线绳绑着麻雀玩。
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物质相对匮乏,农村孩子们除了几个糖块没什么零食,腊月里快过年的时侯,爆玉米花便是一大乐事。老头儿在大巷口一支起炉架,孩子们竞相转告,老头儿引着炭火后,一手拉着风箱,一手摇着锅炉转盘。用铲锨拨弄炭火时,喝斥着锅炉边捣蛋的男娃。十来分钟后时间一到,老头儿下了锅炉,撵走跟前凑热闹的孩子,用力脚蹬炉盖儿,只听得“砰”的一声巨响,香喷喷的爆玉米花出锅啦。每年过年前,我都会在大巷口排队、期待,嘣好后乐颠颠的拎回家,晾凉后装在塑料袋里,那可是整个春节孩子们必不可少的零食,现在想起来仍然回味无穷。
晾晒了两个多月的两穗玉米,终于被我带回了老家,老家的院子早已没有童年时的景象,没有鸡儿在觅食,没有猪儿在低哼,孩子们都进城读书了,冷冷清清,只有树上三四只麻雀在树枝间跳跃,一会又扑楞楞飞走了。我在院里转了几圈,把两穗玉米剥成颗粒散扬在院里。想想当年清贫苦涩也罢,天真童趣也罢,一番苦笑,心头升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惆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