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晚临睡前,女伴轻寒发来几个抓狂的表情,我诧异问何以如此,她说今天下班回家搞卫生,进到卫生间突然看见地上有只大蟑螂,忍着恶心悄悄脱下一只拖鞋紧握在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向那只蟑螂……
听着她的描述我头脑里就涌出“可怜”的蟑螂痛遭毒手一命呜呼的画面。
谁知道我这边想着她却窃笑起来,说你猜猜猜猜怎么着……
我回她一个白眼的表情,迅速打出几个字:
死定了!可怜的蟑螂。
她发来数个泪笑的表情,弄得我惊诧莫名,干脆用语音开聊。
原来那并不是一只蟑螂,是她老公嚼过的随口吐在地上的槟榔。虽然被拖鞋一顿捶打,却丝毫没有粉身碎骨。轻寒有些近视,但一直坚持不戴眼镜,所以经常闹些“指鹿为马”的闹剧。这一次也不例外。
轻寒打累了,“蟑螂”却完好如初,只不过翻了无数个身,她心想莫非成精了,摔掉拖鞋顾不得恐惧用手抓起,才发现是嚼过的槟榔壳子,末了她说我恨不能塞回他的嘴里,语气咬牙切齿,恨恨地……再回想素日里他不经意间塞在沙发角落或枕头底下的臭袜子,摁灭在窗台白色瓷砖上的烟屁股,上班前换下的东头一只西头一只的拖鞋,还有永远零零乱乱丢落的杂志书本……
之后轻寒疲倦地靠在卫生间的门框,张开刚刚抓过“蟑螂”的手,盯视,默然良久。
疲倦烦躁是什么滋味?
我们的对话框也由此静止无语。
我知道,她不止心累。但她在朋友面前说笑温婉,举止文雅。有点小固执,嗜酒不如命。
轻寒晚婚,原来高中同班的女同学大都婚后生子了,她还在深圳左冲右突不肯认命。刚刚在一家不错的日资企业安扎下来,心的小小雀跃还未停歇,家里已经三翻五次催婚了,生怕她误了婚嫁,可她却没有白马。单凭一页信纸叫她回去相亲,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懵懂任性是什么滋味?
她后来叙说那时候她除了上正常班,还在休息的日子报了电脑速成班,有时间就去学习室敲敲键盘,那时候电脑还未普及,她却觉得新奇,她喜欢这样的日子,适合她的文艺心。宁愿推掉追求者的约会。因为学历低她心里还暗暗计划等学会了电脑基本操作以后再去深圳大学选修一门专业课程,以方便以后就业或跳槽。小小的床铺上堆着些许书籍空闲间胡乱翻翻。那时候有个深圳电台叫“安子的天空”,是轻寒休息时的偶尔消遣,她也从心里佩服过这个打工妹,也想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实现蜕变。同宿舍的姐妹很有些羡慕她,成稳秀气自然天成。是宿舍的大姐大,却亲切随和。
可是好景不长,轻寒再怎么执拗,心也有柔软的地方。时过三年,她与所有的同学几乎都断了联系,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在哪儿。家人虽经常能收到她寄回的信件和钱物,也不知道她只身在外究竟过得如何,信纸里都是报喜不报忧。那时候没有手机,乡村电话也没有,一封信也要走个七八天。
其实那时候轻寒有个很踏实的追求者,在遥远的军营,信来的勤电话也追得紧,同事都戏说是她的兵哥哥,快点嫁了囉。只有轻寒自己很淡然,礼貌地敷衍。对同事展开好看的眉眼狡黠地笑说,谁要兵哥哥我介绍给谁,宿舍的其他七个姐妹笑闹成一团,在她们笑闹打趣不备之时,轻寒已经悄悄地掩门出去站在了十二层高的宿舍楼顶。深圳的夜色五光十色如梦如幻,高大的建筑,错落的工业园,川流不息的车流,都带着闪烁的色彩,比起自己遥远的零落的乡村,这里就是魔幻古堡,是轻寒走得最远的地方也是最有气息的城市,她喜欢这里。轻寒的内心深处冲撞向往,她想永远留下来,又恨着自己的卑微。转身看路灯下自己的影子那么狭长孤单,她把右手五指缓缓张开,迎着灯光罩着自己的脸,斑驳的光线洒落在她光洁如玉的额头和脸上,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可她困在自己的迷茫里几近崩溃。泪水不解真意只得宣泄……直到宿舍的熄灯闹铃骤然响起,轻寒才像受惊的小鹿狂奔下楼,影子一样溜回宿舍……
孤单寂寞又是什么滋味??
多少个白天或夜晚,长长的流水线上,轻寒是算卖力的一个。偶尔盯着姐妹们忙碌的身影,轻寒会心惊,单调繁重的流水线作业日复一日,而严密宽敞的厂房外,荔枝树错落有致长势繁茂,深南大道上车流如织,阳光反射在车窗玻璃上有点刺眼,轻寒这时候就会走神,她不想永远困在这里。其实她想知道还有谁也会这样想,当然那个高个子的汕头小伙才不管她想怎样,会一个摸头杀过来大声喊工作继续继续,跟上跟上漏件啦……轻寒调皮地冲他吐吐舌头,又忙活起来。
如血惨阳下,家里的信又不期而至,这一回姐姐找了个轻寒不能拒绝的理由让她马上辞工回家。那封信轻寒读了又读,每读一遍信里的字都像小蚂蚁一样啃噬着心不是滋味。她比往常更多沉默,去电脑室的次数更多了,独自站在宿舍楼顶的时间也更长了。宿舍的姐妹关切地问她怎么了,她不易觉察地凄然一笑说:“兵哥哥要接我回家了。”姐妹们不知究竟,竟然欢呼起来,轻寒看着年少的她们一脸信以为真的灿烂笑脸心里疼了又疼:“我如果比你们少长几岁那该有多好……”
终于在辞工书上签上自己名字的时候,轻寒的手忍不住轻轻颤抖,两行泪最终没有忍住夺眶而出,她知道她就这样没有了退路。想要留下的城市啊,没有人挽留,生养的地方又苦苦哀求。她单打独斗茫然无计,内心却又不肯屈服。那天握着回乡的单程车票,轻寒在绿色的邮筒踌躇良久给兵哥哥留下了最后一句话:我走了,不要来深圳找我,珍重!
离开的脚步沉重到几乎拖不动,却不敢再回头。
回乡后不到一个星期,轻寒已经后悔得不行,一切都要重新开始。工作,生计,还要应付好心人介绍的男人,而她始终没有多大的热情。
偶尔度到学校外,攀着高高的围墙,回想多年的校园生活,轻寒除了唏嘘感叹,就是对未来的迷惘……不能回去,该如何继续???她心底非常希望有个同伴在护堤坡上坐下来,相互来一场倾诉或者倾听,如果不能就静静地坐一个下午,看看远方……
离别太久,路过的人已不认得她,她又认得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