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个人思念我们仨”,看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心底莫名一动,手已比脑子快一步打开了泛黄的纸页。
古驿道,客栈,船,“我觉得我的心上给捅了一下,绽出一个血泡,像一只饱含热泪的眼睛。”“我心上盖满了一只一只饱含热泪的眼睛,这时一齐流下泪来。”
读到钱钟书先生最终离世时,我一个人捧着书站在安静阴冷的图书馆角落里,感觉到一种压抑沉闷的悲怆。
92高龄的杨绛先生,用自己独有平和沉静的笔调,日记般写下了《我们仨》。没有刻意的渲染,没有浮华的辞藻,我仿佛看到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独自坐在残旧的书桌前,空荡整洁的房子里,她时而嘴角含笑,时而双眼噙泪,回忆像正在播放的黑白电影,“刷刷”地出现在她的纸上。虽然苍白,却依然熟悉美好。
我不知那个照片里身形瘦小的老人怎会有这般的勇气,来回想那铺天盖地卷来的往事,更无法体会是出于怎样的心态,才能承受心底层出不穷愈加深切的悲伤。
或许,老人心底有个小小纯粹的愿望,希望在再次团聚之前把“我们仨”的故事筑成一个不灭的万里长梦,用隽永的文字。
1935年,杨绛和钱钟书完婚。1937年,女儿钱媛出生,小名圆圆。一个学问顽童,一个聪贤妻子,加上一个可爱娃娃,本应是天赐的组合。确也如此,除了生活中一些坎坎坷坷,他们很幸福,他们珍惜幸福,也懂得苦中作乐。书中第一部分不乏他们一家三口的生活趣事,读来除了大大惊讶于严谨如钱钟书先生的逗趣之外,更多的是被他们一家三口浓浓的感情所震撼。
如果这样一直下去会是完美结局的,可顽劣的上帝总喜欢创造一些不完美的结局来增加故事的凄美感以及耐人寻味性。
1997年,钱媛因患脊椎癌去世。1998年,钱钟书逝世。杨绛先生以似有似无梦幻的形式表现了那一段时间里刻骨的身心经历:走上古驿道,古驿道上相聚,古驿道上相失。一句“我们走散了”几近把我的心都散了去。
我合上书本,屏住呼吸,散了。不论我怎么不情愿,杨绛先生一家三口终是散了,散在了破旧的纸页里,散在了字字句句中,散在了我的心里。
钱钟书面容瘦黄地躺在船上,“堤上的杨柳开始黄落,渐渐地落成一棵棵秃柳。”
杨绛一步步缓慢但急切地走在堤岸上,“杨柳又变成嫩绿的长条,又渐渐黄落,驿道上又满地落叶。”
钱媛头发掉光,戴着帽子躺在硬床上,头上的支架上挂着各种点滴。
“他现在故意慢点儿走,让我一程一程地送尽量多聚聚,把一个小梦拉成一个千里长梦。”
“阿圆清澈的眼睛里,泛出了鲜花一样的微笑,她说:‘是的爸爸,我就回去了。’”
至亲至爱相继离开,从那以后,三里河的家,已经不复是她的家,而只是一个暂留人世的客栈了。
“我一个人思念我们仨”,我一个人看着她思念他们仨。没有大波动的情绪,都是平实的细微描写,仿佛在写一个无关重要之人的故事,读来没有浩浩荡荡的悲痛,丝丝真切的不适却如影随形。
看完第二部分,我久久不能释怀,放下书本,焐热冰冷的双手,竟怎么也回不到初看时的温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