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北大上了小半年的课,上的是社会研究方法,一门理论与实践结合的社会学课程。
上课期间我很少缺课,就算再忙,我都会抽出时间去上课,一来是课程的要求,二来是可以多学点知识。
其实理论课我之前已经有过初步的了解,之前上我们社会研究方法的老师其实教得很好,只是课时太少,很多东西没有展开来。对于社会调查,也只是略微带过,没有机会进行实践。对于神秘的田野工作,我期待已久。
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顾名思义,是一个针对老年人健康与养老问题的调查。就目前而言,中国很多的老年人,在情感需求和物质生活上都是很欠缺的。国家确实需要给老年人提供好的服务,改善老年人的生活品质,这已经成为亟待解决的问题,所以我觉得,这是一个有意义的调查。
但后来我发现,我参与的是一个叫生命历程的调查,需要收集各种关于教育,婚姻,户口,工作,健康等非常隐私的信息。一开始我感觉这是不道德的,受访者没有义务向我们提供这些信息,哪怕这些信息会经过严格编码,严格保密,不会被泄露,哪怕这些信息会经过处理,用于科学研究。后来还是妥协了,倒不是我改变了看法,而是我觉得就像效率与公平一样,人们要获得一些福利,就必须让渡一些信息,并且这些信息我们只用于研究,也会保密。当然,对于问卷的很多问题,我尚不能理解它们的真意,也许是我知识还太浅薄。说到底,我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信息采集员罢了。
我不止一次地想要放弃这门课,却又莫名其妙的坚持了下来,我随时处在那种面临崩溃的边缘,却又莫名其妙的被治愈。
我需要一个学期都参与这门课程。每周六的5:40~9:30我都需要到北大上课,偶尔我们也会进行实地模拟,利用周六日或节假日进行练习。
上课期间,我住的学校还在河北省涿州市——一个离北京并不远的地方,但每次到北京来,都要花费三个小时左右的时间,如果遇到火车晚点或者是公交堵车,就会更多一些。所以我一般会提前出发,每周六的中午12点左右,我就准备出发。
晚上如果下课得早,我会赶最后一躺高铁回学校。我们21:30下课,我需要从北大飞奔到北京西站,赶上22:18的高铁。高铁比火车和公交都贵得多,且高铁站离我们学校很远,回来的时候公交已经停运,我只好打车回去。
也有赶不上的时候。还记得那天我气喘吁吁的跑到入口,乘务的小姐姐告诉我离高铁开动只有三分钟了,已经停止检票——我离这趟车,其实只差两分钟而已。那一刻,差点哭晕在火车站。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我第二天早上有计算机二级考试,考试地点离我们学校还比较远,老师给我们定了班车。班车6:30出发,我需要在6点之前赶回学校。
订了第二天凌晨4点多的火车,心慢慢平静下来。住宿已经不可能,不仅因为车站的住宿比较贵,而且我也怕我躺下去就不想醒来。接下来我才想起我去学校的时候刚好赶上上课,还没有来得及吃晚饭。
去肯德基饱餐一顿,然后休息会儿?这是我第一次去肯德基。吃过饭本来想睡会儿的,但旁边的大叔把呼噜打得轰轰作响,只得作罢。想起还有一些考题没有复习完,顺便把考题复习了。
早上到车站时天刚亮,我就打了个车回学校。由于上车时我没问,也懒得问,黑心的司机偏要以夜间乘车算我的车费。想想这个点在车站拉人确实不容易,几块钱的事也就没有与他争执。接下来一切都好。
也有下课很晚的时候,我就需要住在青旅了,青旅毕竟比酒店便宜很多。住的多了,还在里面遇见了很多有趣的人。事实上,青旅才是一个有故事的地方。因为各种原因,偶尔也会订不到青旅,网吧,地下室,与我结缘。还记得住地下室那次,我们第二天需要实地模拟,但地下室潮湿又阴冷,明明干的被子却像浸满了水一样,难闻的异味扑鼻而来。那一夜 我彻夜未眠。
跌跌撞撞,终于到了期末考试。考试那天,恰好碰上了我的选修课考试,本来请了个假,但网课考试比较简单,我很快就做完交卷,兴奋的赶了过来。不管怎样,我想交一份自己满意的答卷。
这些都是小事,真正令人心痛的是,我要以怎样的身份去做这件事。一开始,老师就说了,会给我们制作一个访员的工作证。但是,但凡有些文化水平的,只会看我们的学生证。而每当敲门访问时,一句“我们是北大的学生……”远比“我们是北京大学中国健康与养老追踪调查的访员……”要来得顺口一些——即使受访者最终并不关注我们是哪个学校的,只要我们是大学生,这就够了。
尴尬发生的第一次,是我和队长去敲门,大哥人很好,但非要查看我们的学生证。队长的他留在学校了,我带了自己的。但我没有即时表明身份,我说我忘带了。大哥很支持我们,一方面他觉得我们不是什么坏人,不停的跟我们聊各种问题,一方面他说,这实在不是一个访问应该有的程序,为什么不带证件呢?
有了第一次的经历,每次进入受访者家,人家说:“呦 ,北大的学生呀!”我就要急忙表明我的身份。“……我不是北大的,我是……”,过了一段时间,我成功把我的学校叫什么名字灌输给了队友。原以为这个事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但是,命运偏偏要戏弄于我。
尴尬发生的第二次,我和督导去敲门。里面的大叔热情似火的欢迎了我们,让我在这个钢铁城市里似乎又找回了老家的味道——热情好客。但是,就在我进门准备表面身份的时候,该死的核查员突然给我打了个电话,也没听清他说了些什么,我说我在受访者家里不太方便,待会再跟你讲,他说,没事,就两三句话。当他逼逼完的时候,大叔就开始查证了,老师当然是没有学生证的,我呢,我要说忘带吗?
我觉得大叔是个很好说话的人,觉得他不会介意这个问题,事实上,每个人都很介意——包括我自己。我讨厌被别人欺骗,也不想去欺骗别人。但是,我们算是欺骗了他。大叔非常的怀疑我们,我非常理解他。他后来跟我说,咱是什么就是什么,北大没什么好的,咱也不比他们差。恰恰相反,北大很好,我也知道我和他们的差距。但是,我知道大叔不是这个意思。
如果在第一次之前我还抱有任何爱慕虚荣的心理,那么,那次之后我就没有了,很彻底。北大的光环很华丽,但我从未沉醉,因为那不属于我,我没有资格。大叔教育的很对,这个道理我也早已明白,相信昨天是一个美丽的误会,但是,当事人不会听你解释。
可以找我北大的队友再去一次,但是,那些受过伤(骗)的人,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我不是北大的,我没有考上过,也没有学生证。但我和他们一起在北大上的课,上课的老师也是北大的。这个实践之后,我再不会说我是北大的,因为我确实不是,因为我不需要,也没必要,因为我还有强烈的自尊,还有属于自己的骄傲。
我会承认我比别人差,但我相信大多数的差距都可以弥补。因此,我不会比别人太差。
如果冷漠的人拒绝了我,我不会伤心,也不会失望难过,大不了就是损失了一个样本。但被这些善良热心的人怀疑,拒访,我的心早已千疮百孔,就像爱你的人突然捅了你一刀,你哭不出来,也只有忍受。同时,我在无意间又降低了一份社会本就非常奢侈的信任感。
我一直想获得一些与陌生人快速交往的技能,比如热情,开朗,大方。但我发现我还是只能与熟人长久相处,谦虚,诚信,与人为善,替人着想。改变总是很难,但总要去尝试,但凡能学得一些东西,都是有益的。
不管好的还是坏的,也许都是要经历的,我都需要去坦然面对。不论怎样,都该向别人说明真实情况。至于后事如何,在于人而不在于我。
我在这个锅里已经煮了够久,每天都要忍受煎熬,我希望能把自己煮烂。想当下气蒸云梦,念往后波撼岳阳。
只盼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