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住在铁路房舍,十户一排,公用的厕所,公用的水龙头,公用的大院儿,连秘密几乎都是公用的。谁家给谁家送碗饺子,谁家孩子上山下乡了,谁家孩子挨打了,谁家两口子打架了,谁家小两口甜如蜜,谁家要添小宝宝了,谁家娃儿要结婚了,这些消息不胫而走,就像长了腿儿似的,如风儿一般吹到每个胡同里,传到每个大人孩子耳朵里,你想不听都不可能。洗菜的时候,淘米的当口,排队等水龙头之时,左耳朵右耳朵灌满了左邻右舍的各种消息,让你跟着一起欢喜一起忧愁,也让你小小年纪就过早品尝了人世间的酸甜苦辣。我现在天天听《喜马拉雅》节目估计也是源于童年的生活点滴吧,因为爸爸每天早晨醒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打开收音机。关于铁路房舍的胡同记忆印象深刻的还有一件事,无论春夏秋冬,无论白天还是深夜,即使黎明前最黑暗最宁静的时刻,耳畔都会传来一声“老李,上午九点半”,屋子里的人大声回应“知道了”,铁路房舍长大的孩子都知道,这是火车司机交班的一种方式,最原始最可靠最放心最稳妥呢。那个时候可没有传呼,也没有手机,更没有微信啊!
铁路房舍的孩子还喜欢串胡同,串门子,进谁家都不用敲门,推开栅栏门就进院子,喊着小伙伴名字一脚就进了人家屋子,谁家都不觉得隐私被侵犯了,生活被打搅了。反倒是一团和气,碰上刚出锅的包子,定是要你第一个尝尝鲜儿的,碰上打牙祭定是让你端一碗给家里人送去的。
我家没有院子,也没有栅栏门,但是临街,爸爸自己搭了间小厨房,还垒了个洋灰池子养金鱼。同学们过来过去的总爱到我家来玩儿,有个男同学还特别喜欢我家的一个小猴山,化石做的,一群猴子在山上玩耍,有的母猴子在给小猴子逮虱子,有的小猴子在吃桃子,有的小猴子偎在妈妈怀里吃奶,有俩猴子在打架,还有一只猴子在瘙痒,雕刻得栩栩如生,就像在动物园看到的山上的猴子一样一样的。有段时间,这位男同学天天放学后都来我家,抱着猴山就啃,可能是他太喜欢又不能抱走的缘故吧,把一个小猴子的尾巴都给亲掉了,心疼得我不行不行的,可又不忍心说他。
今年七月十五中元节,给老爷子上坟后,我们姐仨陪着老太太去生态园,还念叨起小时候住在房舍,夏天的一个傍晚,有只黄鼠狼闯进我们大院儿,爸爸围追堵截,邻居呐喊助威,小孩子欢呼雀跃,这只黄鼠狼很悲催,没有给鸡拜年就被爸爸逮住了。听人说,黄鼠狼的皮可值钱了呢。怎么生生把黄鼠狼杀掉不记得了,怎么扒皮更是不敢进前一步,估计是捂着眼睛捂着耳朵吧。反正天黑后我们姐仨不敢出家门了,因为爸爸头天晚上刚刚给我们讲了《画皮》这个聊斋故事。那张黄鼠狼皮子因为是夏天的,不值钱,到了冬天当成狗皮褥子使了,我们姐仨谁也不敢用呢!
儿时的小伙伴叫娟儿,一个年龄段的,我俩住一排,一家排头,一家排尾。家门口有一棵大槐树,春天我俩经常一手够槐花,一手往嘴里塞,甜丝丝的,香喷喷的,现在想来唇齿间仿佛还回味无穷呢。她家院子很大,细长溜儿,院子中间有棵葡萄架,夏天我俩就躲在树荫里歘籽儿,说悄悄话儿,期盼着八月十五能自己个儿摘串葡萄,那要是吃起来得多么美滋滋啊!到了冬天,放学路上,有段两米长的冰出溜儿,我俩就比赛看谁滑得快不摔跤。有时候为了一句话,或者也可能不为了什么,就是小女孩子的小心思,小心眼儿,小把戏,小脾气,小性子,谁也不理谁了,打架了,逗闷子了,一上午谁也不理谁,那个难受劲儿就甭提了,心里那个堵得慌啊,好像连喘气都不匀实了,又后悔又痛恨,又想见又不好意思,互相躲着又彼此惦记着,彼此看见了又装着没看见,心里装的都是对方,就是不愿意第一个先开口。闹了那么多次小气儿,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也不记得都是怎么和好的了,反正打架超不过半天,俩人又亲亲热热,搂着脖子好得跟一个人似的了。
有一次,下学了,我在前边一蹦一跳地走,忽然眼前一黑,啥都看不见了,还没明白咋回事儿,就感觉眼睛里有液体热乎乎的流出来了,可是把我吓坏了,也吓哭了。娟儿看到我在前面走,她特别高兴,追上我后,从后面用两手捂上我的双眼,闹着玩儿呢。可能是用力过猛,眼部毛细血管破裂,引起了出血。这下我俩都吓得不轻,也不知道怎么去的医院,也不知道怎么好起来的,反正有惊无险,过后我俩比以前更亲密了。现在回忆起来成了一个美好的过往。
今天看了电影《不老奇事》,感慨良多。生命中的每个遇见,生命中的每一过往,生命中的所有悲欣交集,恰如雪泥鸿爪,无不水过留痕。即使干细胞、克隆技术再发达,没有记忆的你还是你吗?假如记忆可以移植,你还要你现在的人生吗?
想起泰戈尔的经典语录:天空没有留下鸟的痕迹,但我已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