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几乎是草草了事,也没人对二餐的盘餐发表赞美。
我们一同下楼,经过二餐东边白色的女生楼,右转是校园里南北向主干道,左侧是澡堂和金剪子理发店,右侧还是女生楼;出门左转,走在树干粗壮的白杨树的林荫土路上。
我和DD走在最后,我们都不说话。
我不想这么快就回去。眼看快到路口了,我鼓起勇气说:“走走好吗?”
DD欣然接受,跟同班女生说你们先回去吧。她们笑着点点头,有几个人还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无论如何,能够俩人独处,我终于不那么窘迫。
这个女孩此刻就在我身边,并肩而行,真实不虚。我由衷为自己的提议感到庆幸。
“你怎么还带着那么多人来观摩啊。”
“你以为我想吗?本来我在楼门口等着你,结果你直接大摇大摆走过去了。她们跟上来了我甩不掉啊。”
我们逆流而上,她忽然说:“在开学报道那天,你应该听过我的名字吧。”
我摇摇头。
失望在她脸上稍纵即逝,笑容再现:“那天孙老师点名表扬我了呢!说咱们院100多个学生,只有一个同学是自己来报道的,她叫——D、D!”
每次说自己的名字她总是一字一顿,偏中性又带些稚气的声音很好听。
我努力在记忆中搜索那个令人昏昏欲睡的下午,记得有一阵骚动,前面后面的人三三两两左顾右盼,而我则漫不经心地看回头的女生。
“你是一个人来报道的?真了不起。”有点言不由衷,我也并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字面下的含义。
“我没有妈妈。”她格外平静,仿佛是在讲述一个遥远的事不关己的经历。
我被这突如其来的说明搞得不知所措,而她只是信步而行,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我想我无权追问她的隐私,除非她想说。
我试图想象一个单亲家庭孩子的生长环境,但想象虚无缥缈,无法通向任何有质地的感触。由于她的坦然而稍显突兀的分享,我感觉眼前的这个女生变得更加陌生。
短暂的沉默。
我们已经绕着学校走了大半圈,阴霾的天空忽然有些发亮,落下星星点点的雨,秋意渐浓。
于是我们折返,她兴致又高起来,叽叽喳喳给我讲她们宿舍的女生,讲军训时的苦难,讲她们都很讨厌bolide,觉得他老是一副色眯眯的样子,我更多的时候只是听,目光打量这个小个子女生,白皙脖颈上梳得整整齐齐的发根,小巧的耳垂儿上戴着很小的一颗亮晶晶的耳钉,胸前挂着一串银白十字架坠饰,笑起来,颊上一个酒窝,小虎牙。虽然娇小玲珑,但隐隐透着一股男孩子的野气。
在那个时间,我无从分辨乃至得出任何关于我和她的实质性的结论,初见的欢喜已然褪去,不知是这一上午情感激烈变化,还是在雨中走的太久,我感到疲惫。
我送她到赛欧公寓最里面的女生6号楼门口,望着她从侧面的斜坡走上去,怅然若失。
她在门口停下转身,说:“你也回去收拾行李吧,待会还来我们楼下等我。”
我点点头,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上,刚刚的疲惫一扫而空,掉头一溜烟跑回宿舍。
他们居然还在屋里磨叽没走,fuck。
我佯装无事,默默收拾书包。
“你吃什么去了这么半天?”weltall问。
“就吃饭啊。我去的晚。”我故意装作冷淡,拎起包要走。
“走这么急,有事儿?”SJ问。
“有人等我呢。”我还是没忍住,嘚瑟了一下。
“呦~有~情~况啊~”丫声音变得淫荡,冲我挤眉弄眼,“女生吧?”
“什么啊……走了拜拜!”我怕言多语失,赶快逃离。
天上的雨时断时续,缠缠绵绵。
我头戴一顶深蓝色阿迪棒球帽,斜跨我那个单肩军绿帆布包,上衣是蓝色棉布班尼路拉链卫衣,下面是米色SK休闲裤,脚上是那双盗版耐克AF-1。这是我最好的一身行头。
我双手插在上衣兜里,靠在6号楼的墙边,一只腿屈膝蹬在墙上。
我把帽檐拉的很低,透过帽檐斜着眼看过往的女生。我觉得这样很酷,一匹风雨中的狼。高三时虽然也是住校,但没机会这样干。
等了良久,DD终于现身了。她拎着个大提包,映衬下她的身子更显柔弱。我接过包拎在手里。
往出走时,又碰到班里的女生,我大概见过长相,还不知道名字;她和DD打招呼,我一言不发。
其时樊家村地区还处于未开发的蛮荒,路是土路,一下雨就满地泥泞,下大了就难以通行。我俩小心翼翼地走着,去纪家庙坐公交车。我本应去三环主路坐车,但我想多和她待会儿。
我壮着胆子问她:“你为什么主动找我?”
DD得意地说:“咱们班的男生,我都观察过,就你和XX长得不错。”XX,就是军训时被我点了的那孩子,听到这名字我一阵恶心。
“什么时候观察的?”
“英语考试那天,你就穿这一身,挺帅的。”是我就带了这一身像样的衣服,真开心。“我想了想,因为XX是外地的,所以觉得还是你好了。”XX长得跟鸵鸟似的你居然说他长得帅。“顺带一提,XX也被二班的女生盯上了。”日哪个女生这么缺心眼。不过说来倒是我更早注意到你的,可我不打算现在跟你说。
“你当我男朋友,我也不在乎你有没有钱。”我还真没钱,穷到没钱交女朋友,但这怎么好开口。“只要你以后和我在一起,都穿的跟今天这么帅就行。我不喜欢男生邋遢。”我去难道当你男友还有着装要求?拿我当面首吗?再说买衣服不要钱吗?
无论是孩提时代长辈的赞誉,还是学生时期在女生中的待遇,都使我对自己的外表颇有些自得。然而高中接连告白失败,使我多少冷静下来,不那么自信了。
然而当一个可爱的女孩如此直白地跟你说你长得很帅时,我还是禁不住沾沾自喜,又审视了一下自己这身行头。穿班尼路或许有点掉价儿,可对于衣服我也仅知道班尼路真维斯马丹奴这种屌丝三叉戟品牌。
雨中,49路来了。我们在后面找个并排位子坐下来,她靠窗,提包放在腿上。
我老看她那条银项链,她索性拿起来给我看,说:“这是上大学,老爸送我的礼物。”
“很漂亮。”
“可我还得考虑回礼,好烦啊。”
“回什么礼?”
“他送我东西,我也得送他啊。我家一直这样。”
我暗暗盘算一条银项链要多少钱,又想,原来单亲家庭里父女关系这么前卫。
她家住在西城,我执意要送她回家,她说哎呀不用啦你怎么这么烦啊,我只好作罢。
她又说:“十一放假,你提前一天回来陪我好吗?我们宿舍商量,10月6号晚上大家就都回来,7号白天去西单逛街。我们想买一面试衣镜放在宿舍里。”
试衣镜……
我感觉自己有生以来头一次,在与女生的交谈中进入神秘莫测的领域。
高三那年,高考结束后,我们去了趟老校区领择校指南。那天下午,阳光刺眼。我沿着背阴的街道走着,远远望见一个靓丽身影走过来。
走到近前,那女的突然冲我招了招手。我一脸惊讶,仔细端详,终于发现竟然是Vero。
她几时烫的大波浪,还焗成桔色。白色小开衫,碎花裙,光脚踩一双银色高跟鞋,完全一副少妇打扮。
我一下紧张起来,好像对面不是我曾经的同学,而是个成熟大姐,我讷讷地说:“你领回来了。”
她说:“恩……。”
“他们都到了吗?”我指的是我们班男生。
“我去的早,没看见。”
“哦,好,拜拜……”
“拜拜。”
我们各自朝相反的方向走去。在烈日骄阳下,我拖着身躯放浪前行。女生竟在一夜之间产生这么大的变化,我感到,曾经暗暗喜欢的那个Vero就在那天下午离我远去了,身上再没有略微宽大的蓝色校服,或者夏天的格子裙白衬衫,她变成了另一种我不了解甚至恐惧的生物。我永远的失去了她。
相形之下,DD的穿着让人亲切。
我问:“你们逛街,那我干嘛?”
DD翘起鼻子傲娇地说:“我可以允许你帮我们拎东西。”
二十分钟后,我与DD道别,走下49路公交。
我掏出一支烟,点燃,深深吸了一口。我双眼眯着,极尽目力,试图穿过眼前穿流的车辆,人群,却发现只是徒劳。
我又上车,找个位子坐下来,双腿屈着,把包儿放在膝盖,朝窗外看。
路上,兜里的手机震了两下;我已经存了她的名字,此时赫然显示在蓝色的屏幕上:
——你是我心中火红的大虾,
我想祝福看我短信的傻瓜;
国庆快乐!
我心里一阵甜蜜,想,我跟大虾有啥关系?
果然是傻瓜。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