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变的痛·老妖高莲花
卓凡整天直呼高莲花“千年老妖”，我也觉得这样的雅号和她简直就是绝配。
那天干活儿拉线头，是我进到号房来第一次注意到她。只是第一眼，脑子里便蹦出来小说中关于“白发童颜”容貌描述。
她已经年近古稀，但是脸色红润且有光泽。两道已经与时代和年龄不符的眉毛，宛如两条青虫一样卧伏在她的额头。
说话时，她习惯扬眉。青虫也随着她的眉飞色舞不停地蠕动，让人禁不住担心：它们会不会随时都会从前额跌落下来。
从那天以后，老妖就喜欢找我一起聊天，说话操着浓重的清徐地方口音。她像老邻居一样，问我一些家长里短的事，或者谈起出去以后生活和想要发展的方向。
她盛情邀请我跟她一起做事，我还不知道她在外面高就于哪个行业。
卓凡听到了，冷笑着打断她的话说道：别用你纸醉金迷的思想腐蚀马姨这么干净的心灵，否则你的罪状就不只是组织卖淫，还有教唆妇女……
听着卓凡的话，我看向高莲花，她原本红润的脸颊又多了一层红光，并挥舞着拳头朝卓凡示威。周围人看见她的样子，一起哄笑起来。
她并没有笑，一本正经对我解释道：刚开的足疗店，不走运气，被人举报查封了。
卓凡从鼻子里轻哼了一声：刚开的？标榜自己纯洁吧，你咋不说自己还是处女！
这样的毒舌，给了一般人肯定受不了。不过，一般人也不敢这样揭她的短处。高莲花这次伸出去的拳头真的就落在了卓凡瘦削的背上，嘴里还不断地嘟哝：你个死丫头！
卓凡也不躲，一老一少两个人在人堆里任意嬉闹。一边招架老妖的如意拳，一边忙里偷闲还在跟我介绍：她可是省城足疗届的大腕儿，你问问咱们号房里的太原人，谁不知道长风街上老妖的店，谁不知道千年老妖的大名？
如此说来，老妖的名号绝非无中生有空穴来风，而在当时足浴行业还是试水阶段，她便以敏锐的生意头脑率先介入，并很快让成为了领军人物。
不同于人们在生意场上蹑手蹑足的小打小闹，她在足浴理疗项目上，懂得造势，舍得投资，服务项目名头很多，当然也有迎合人们内心的低迷需求的服务。
老妖的足疗店风生水起，她获得了丰厚的收益，也因此颇受业内争议。此时，她已是人生暮年，却得了吃牢饭的至尊待遇，其实也算顺理成章，合情合理。
或许说市场经济运营的同时，老妖的经营之道如同自然滋生的依附力很强的微生物，很难做到全部根除，却永远见不得法度的昭示。
老妖时时想着的是出去之后的日子，她要如何大显身手，如何掰回这些日子的经济损失和精神损失。
她享受做生意的乐趣，对金钱有着极强的征服欲和占有欲。或许，钱于他而言，已经不再是单纯意义的人民币。那是一种在她的内心定义里，类似于生命能量的强盛延续。
我不敢恭维她的职业，是因为自己没有足够的信心成为一个如鱼得水的社会人。虽然我貌似与世不争，谦卑淡然。但在潜意识里，浅藏着一些与世俗的难以融入。
所以，即便我把自己放得很低，头铺晋锦也不喜欢我。她在当年挥霍着国家曾经赋予她的政治权利，眼内空无一人，她非常看不惯我的淡然和沉静。
为此，我在号房里得到了种种非难：比如睡觉的铺位一直在阴冷的地上，比如工种的安排一直挑战着我的体能，还有三天两头将我调换到不同的用餐小组。
我始终都有一种居无定所，随时被重新洗牌的感觉。
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尤其是高莲花这样见多识广老道的女人。
每当我遭到非遇时，老妖会很同情我的默不作声。或者我们俩目光交集时，她会会心地和我眨眨眼。
我很伤心，想流出一些眼泪来缓解自己心头的愤懑。可是我，莫非真的丧失了可以哭泣的功能？
高莲花小声和我谈起这些事，我闭口不言。这是最明智的做法，只有这样，才不至于祸从口出，加大某些人赋予我的打压力度，进而再加剧自己的痛苦。
这已经不是信任与不信任的问题，在这样的环境下，人头与人头挨着，似乎距离很近，但是心与心隔着十万八千里。
这一天夜里，我在睡梦中，听得有纷乱的声音，后来是厚重的铁门打开的声音，还有值班警官急促地问话声。
睁开眼看看，灯影里，有穿着白大褂的警官在穿梭来往，大家貌似都很紧张。是谁病了？
我的睡邻朱茵伏在我耳边说：高莲花，抢救呢！
第二天，晚上负责站班的三个嫌犯被一一传唤到办公室。
事情大致的经过是这样：晚上十一点多，人们刚刚进入梦乡，高莲花突然坐起来，嘴里说着自己胃疼。站班嫌犯问她：可以忍耐呢？要不要报告警官？
高莲花连连挥手说没必要，接着自己躺回了睡铺上。
但没有半个小时，她再次坐起来，脸色特别难看，接着就呕吐起来。
站牌嫌犯赶紧按响报警器，及时和值班警官作了汇报。
于是，一场抢救高莲花的行动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紧张地展开。
好歹，高莲花没有一命呜呼。后来她被109医院的医护人员抬走了，号房里恢复了宁静。
这一夜，号房里有太多的人再没有了睡意。或许是担心高莲花的生死安危，或许是感慨人生瞬息万变风云难测，或许是想到了尚在风雨迢遥中的自己。
接下来，关于老妖高莲花的消息全部被封闭。这B七号房，没有了她的一点点痕迹，仿佛这个人压根就没有出现过。
我却时时挂念着她，希望她以生命的顽强跨过死神那道门槛，哪怕是坐牢，也要精精神神回到人间。
后来我调换了号房，后来有小道消息被嫌犯们私下传播：高莲花终究没有逃过一劫，命丧黄泉！
总会情不自禁想起她来，想起她在生意场上的胆识和顽强。纵然不是自己喜欢的领域，但是高莲花坚韧的毅力成就了她一生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