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杨三爷算计卤肉店

第一节

        从赤水河对面的火星山望过来，土城古镇就像嵌在山峦中的一条玉带。中街有一座三进三落的大院，红墙青瓦，画檐雕栏，结构精巧，气势恢弘，甚是壮观。这里原本是清朝雍正年间雷知府的家业，雷家的后人不争气，好吃懒做，推牌九、耍戳牌、下馆子、抽大烟，坐吃山空，不仅卖光了家里几百亩好田好地，连这最后的老屋也让赤水来的杨三爷连哄带诈买去了。

　    杨三爷本名杨帮才，四十五岁，赤水人，父早亡，弟兄三人。长兄杨帮君，早年在黔军侯之担师任上校团长，立了些战功，后来从政，做了遵义行署副专员，在遵义城定居；二兄杨帮国，乃黔军教导师一个少校营长，一直在古蔺驻防。唯留老幺杨帮才在赤水老家侍奉寡母。

        民国二十一年，也就是帮君大爷出任副专员的第三年，杨三爷携寡母杨张氏到了土城，这杨三爷自幼聪敏，上过私塾，能写会算，为人狡黠多计，来到土城后，在帮君大爷的帮衬下，开了个绸缎庄，逐渐扩展，慢慢的拥有了三个绸缎庄、一个茶楼、四家烟馆，成了镇上的有钱人家。杨三爷原来住的是上街的一个四合院，后来看上了林家这座三进三落的大院，使了些手段，成了大院的主人。

　    这天早上，杨三爷早早起床，梳洗完毕，到后院佛堂向老太太请了安，来到前院厢房，与大太太杨樊氏、二姨太小红共进早餮。

        仆人张妈早就准备好了早饭：一碟酱鸭舌，一碗苕汤园,一碟红油豇豆，外加白米稀饭。老太太信了佛，不吃荤菜，也不同杨三爷他们一起吃，佣人另外准备了斋饭送去。

        杨樊氏开怀晚，二十六岁那年生了大公子后，没有再出，二小姐是小红所生。

        杨三爷端着碗一边吃饭，一边对大太太杨樊氏说：“等会你带张妈去趟永安寺，昨天秦休师父带话来说上次送去的佛像已经开了光，你去请回来。”

        顿了一下，又说道，“记倒要多给两个香火钱。”

　    秦休师父是永安寺的当家和尚，因为老太太信佛，三爷和他时常来往。

        杨樊氏应道：“晓得了。”

        三爷放下筷子，接着对小红说：“一哈跟我去茂源茶馆陪县里来的牛队长喝茶。”

        小红只喝了一碗稀饭，便不吃了，擦了擦嘴，说道：“我才不去呢，我跟二姐她们约好了，要打麻将咯。”　   

        杨三爷两房太太中，大太太是明媒正娶，十八岁嫁到杨家。小红是当时樊家的陪嫁丫鬟，比大太太小五岁，大太太生儿子时，三爷把她收了房，对她难免有些娇纵。

        听小红如此说，三爷也不生气，只是说：“去嘛，这牛队长是大哥的老部下，去认识一下，二回见了面好说话嘛。”

        “跟个当兵的有啥子话说，我都约好角子了，不去不恰当噻。”小红撇嘴道。

　    三爷见小红不去，也不勉强，吃完饭，抹了嘴，净了手，走出厢房，跟班张三早伺候好了滑杆。

        其实土城并不算大，走路出去办事也费不了多少时间，但三爷要排场，硬是每个月花两个大洋雇了乘私人滑杆。有人开玩笑说，三爷上个茅房都要坐滑杆。三爷听了也不冒火，心里还有些得意。他是一个要面子，讲规矩的商人，有钱人就要讲排场，绝不可以肇了他杨家的皮；他做生意一向都是巧取，凭聪明、能耐和为人处事挣钱，从来不依仗大哥当专员的权势去强霸豪夺。

　    杨三爷有点胖，这天穿了件淡紫色薄棉长袍，外罩黑底红花描金杭绸大褂，胸前挂一块西洋怀表，脚上一双千层底缎面圆口布鞋，头发向后，梳得油光铮亮，恐怕苍蝇爬上去都要打滑。这身打扮，在当时的土城，还是很打眼睛的，但三爷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他今天要见的牛队长，名叫牛大龙，本来是他大哥帮君大爷身边的卫兵，跟了帮君大爷十多年，对帮君大爷很是忠心，前几天刚被派到土城担任治安队长。

　    前方战事吃紧，为了稳定后方，专署和驻军长官协商议定，各县驻军派出一个班作为治安队到下头乡镇驻防，协助维持秩序，费用由财政出一部分，不足部分从乡镇收取。

        下派各乡镇的治安队肯定是个肥差，好处不言而喻。于是各路神仙想方设法，都想让自己的亲朋好友加入治安队。帮君大爷借机让亲信牛大龙以驻军少尉排长身份，堂而皇之的带队来了土城，一来是对牛大龙多年忠心耿耿的一个交代；二来也是为了自己幺兄弟多个照应。

        杨三爷对大哥的安排自然是心知肚明，他今天约牛大龙 喝茶，表面上看，是和牛大龙拉关系，套近乎，实际上他心里另有自己的算盘。

        滑杆出了前院，就是数十级台阶。

        前头轿夫喊道：“夕阳坡！”

        后面轿夫接答：“慢慢梭！”

        走了两步，前头又喊：“滑竿儿慢慢儿抬。”

        后面接：“一步一步来。”

        赤水河畔多山，滑杆是一种很好的行脚工具，抬滑杆讲究喊号子，前呼后应，相互提醒；

       “前面亮晃晃。”

       “地下水凼凼。”

       “说滑就滑。”

       “踩稳再踏。”

        走进大街，前面喊：“大路一条线。”

        后面答：“跑得马来射得箭。”

        拐弯处，前面喊：“弯弯拐拐龙灯路。”

        后面答：“摇摇摆摆走几步”。，

       “前面一个坑；后面会小心。前面一个洞，踩到脚会痛。天上一枝花，地下屎一趴。”

        喊号子除了相互提醒外，还有一个作用，轿夫可以自己提劲，一路喊着，抬着滑杆不觉得累。竟管杨三爷胖点，但两个轿夫抬起来还是很轻松，嘴里喊着号子，晃晃悠悠上了台阶，顺着青石板铺成的街道，从下街子一路往上。

        杨三爷四平八稳的坐在滑杆上，不时向熟识的人挥手打招呼。

        滑杆在上街的“茂源茶馆”门口停下来，茶馆门外站着三个军人，为首那个挎着手枪，看见三爷，挺直腰板，双脚一并，举手敬了个人标准故军礼，嘴里喊道：“三爷！”

这个人就是他大哥的亲兵，也就是新来的土城治安队队长牛大龙，后面两个背长枪的，是他的手下，一个叫唐二娃，另一个叫林老三。

        牛大龙三十出头，生得四方脸嘴，浓眉大眼，高鼻梁，黝黑皮肤，一身戎装，腰挺腿直，配上高筒马靴，浑身透着一股军人特有的霸气。

        杨三爷慢悠悠地下了滑竿，向前几步，冲牛大龙抱抱拳，笑道：“牛队长见外了，不要三爷、三爷的喊，让人笑话。”

        牛大龙过来，扶着三爷，说道：“哪个会笑话，牛某承蒙专员抬爱，差遣来到贵宝地，早就该到府上请安，只是这几天公务繁忙，没得空闲，今天的茶我请了，二回还要请三爷多多关照。”

　   三爷呵呵笑着说：“牛队长客气了，哪能让你破费。来来来，楼上说话。”

       牛大龙身子一侧，伸手礼让道：“三爷请！”

       两人推让一番，还是三爷走了前头，牛大龙跟着。

       茶馆跑堂伙计见了杨三爷，忙跑过来，道：“哟哟哟，今天吹的啥子仙风哦，把三爷吹来了，来来来，三爷楼上请。”

　    其实，杨三爷昨天就定好了房间，伙计当然晓得，之所以这样说，是迎客必备的客套话，让人听着心头安逸。

        几人跟着跑堂伙计，正准备上楼，堂子里边有人喊道：“哟，杨三爷来了，老板，来碗茶！”

        三爷抬头一看，见是土城袍哥舵把子范爷，忙拱手喊：“哟，范爷，今天我有客人，就不消了，先谢过了哈，你慢慢喝，等二天你有空，在下请你喝茶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