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原本是一座四合院,是姥爷家祖上的宅子。坐落在山清水秀之间,俯仰即是大地星空。它在这里矗立了多少年,我不清楚,只知道从太姥姥那儿开始,我们这一辈已经是第四代了。老屋所在的村子,坐落在五台山脚下,有着得天独厚的好水土,村子不大,散落在两座东西走向的大山之间,背靠的这座,房屋错落有致,镶嵌在平缓的山坡上,出出进进的人们悠闲的吮吸着天地灵气。对面的那座,草木茂盛,玉米,土豆,杂粮和高高的野草一起装点着伟岸的大山。中间流淌的小河,如玉带贯山,给这里带来了灵气和生气。
与老屋结识在我幼小的年纪,儿时的天真烂漫尽情的写在了大山里。记忆里,回乡的路坎坎坷坷,漫漫长长,总在以为到达终点的时候被撵下去换车,跟着拥挤的人流再兵分几路,像流水线上下来的罐头,各自找寻着下一程回乡的车。当幸运的挤上车时,总算安下了心,可以稍微放松一下,听一听周遭人的聊天,看一看四处的热闹。同乘这一趟车的人,多半都攀上了亲戚,谁和谁家的老人年轻时是同事,她和他家又是姑舅亲等等,这一辈的上一辈的,关系复杂的如蜘蛛网一般,大家都紧密的团结在这张大网里,同村同姓同根,乡情乡亲乡里。大人们彼此聊得不亦乐乎。我不关心这些,只盼接下来十几里的土路赶快到来,我好撒欢的跑。那是最后一程,不通车,只能走回去,幸运的话能碰上个拖拉机或者驴车什么的。那一段弯弯绕绕的山路,沿线时不时会有村落,能听到鸡鸣狗叫,能看到炊烟袅袅,天高云淡,还有一旁潺潺的小河静静的相随。走的累了在路边坐一会,安静的能听到风的低吟,亦能听到大山与大山的对话。
十几里的路,走起来并不轻松,渐渐看到老家的村子,我就会无比兴奋起来,那和着青草香的土壤味儿,那烧柴火烧玉米棒子的炊烟味儿,扑鼻而来,隐隐约约仿佛都看到桌上热气腾腾的大烩菜,绵软的土豆,白精的粉条,豆腐丸子……这时,真想插上翅膀,赶快飞到炕上去,在四方小桌前,盘腿一坐,端起大碗不顾一切的吃开去。自然,这是稍后的事儿,进了村子,还有一众乡亲的热情问候,多年不见的乡亲们,问问道道,这不是嘘寒问暖,是带着乡情的惦念和记挂。此时,我已迫不及待,在大石头拼砌的小道上,朝着姥姥家跑去,这些石头是从河槽里挖来的,没有棱角,圆滑厚重,不小心就打个趔趄。
老屋的正房在东面,高大威严,坐东朝西,大青条石的基座有半人高,我总试图爬上去,都没有成功,只有沿着三四个青石台阶进到屋里去。四方长条青石台阶,稳稳的扎在地上,数不清有多少双脚印刻在了它的背上。总看到姥姥上台阶时一步一停,缓缓而行,这正房当年住的是姥姥的公婆,封建社会里,媳妇是没有地位的,这台阶她走了一辈子,出出进进伺候全家,一生也无法逾越这等级的鸿沟。此番威严总让我想起帝王的宫殿。正房里也确实光线昏暗,还有些潮湿,阳光总是不容易晒进去,站在里面,就有穿梭历史的错觉,好似能看到祖上一辈人的悲欢离合。我不太喜欢那里,拘谨而沉重。
正房的左右手,便是两座厢房,北厢房是姥姥住的地方,也是我们回去常住的地方,南厢房是杂货间,囤着柴火等杂物。每次回去,我直奔东厢房的里间去,寻找稀罕的吃食,每次都不会失望。有时候有漂亮的干花馍,有时候有炸好的锅盔,捏起几个酥脆可口,很是解馋,而一边的大水缸里总存着满满一缸水,吃的渴了就拿起铜瓢喝一口,冰凉的山泉水,喝下去浇的后脑瓜子阵阵发麻。外间一个火炕,一个个整齐的铺盖卷卷在墙边,炕的一边是个火炉子,另一边连着炕头是个灶火,上面是口大的能把我放进去的黑铁锅。这一口大锅,三两人的饭能做的了,十几口子的饭依然能胜任。经常见姥姥拿着铜勺,在锅里搅动乾坤,几番上下,饭就妥帖了。小时候,我就像尾巴一样,跟着姥姥从西厢房拾掇上柴火,到东厢房做饭,捅一捅炉子,拉一拉风箱,一阵就把烟整的满屋子都是,毕竟拉风箱也是个技术活。惹出一堆乱子后,依然不甘心,就在一旁时不时往火里扔个玉米棒子,为了听那刺啦刺啦各蹦的响声。
与正房正对面的那一边是一小块菜地,而曾几何时,这里是酒窖,太姥姥那一辈作烧酒的生意,这菜地下面,本该埋着酿酒的大瓮,却在变革中,收归公有,这些瓮子也被生产队拿了个精光。那种着些瓜豆的菜地,姥姥每天都要看一看,拔拔草,修剪修剪,我最喜欢的则是能发现结出的果实,然后亲手摘下来,这一过程有发现的喜悦,有采摘的成就感和仪式感。在菜地一旁便是门廊,斑驳的黑漆木门,铜质的把手环,深沉的诉说着几代人的故事。
夏天的夜里,格外凉爽,我时常坐在院子里看星星,那密密麻麻闪耀的小星星,挤得快要掉下来,我常想拿个大包袱,铺摊在地上,说不定哪天星星会掉下来。屋子里,人们坐在一起倒歇,东家西家拉一顿,还有充满迷信色彩的各种“真人真事”,说的那么真切,偶尔听到一耳,吓得不敢继续坐在院子里,左顾右盼,就怕身边冒出什么鬼。这就是山坳里朴实村民原始的风貌,他们有着原始的崇拜,也有着对未来美好的向往。隔着纸糊的方格木头窗户,温暖的灯光照映着一群身影,乡音浓烈的碰撞,笑声不断,这才是晚间最好的旧时光。
等到回家的日子,隔壁裹着脚的老奶奶,谁谁家的媳妇,哪个大伯老舅的,总是群群伙伙来相送,这家给点儿土豆,那家带几个馒头,东家给些黄花菜,西家整几个土鸡蛋,没多有少,都是心意,这些都不用推脱,邻里乡亲,从来不需要客套。大家都期盼着来年再相聚。平静的小山坳,总会因这些回乡的人,泛起涟漪。
关于老屋的记忆,星星点点,缀在心间,时不时会想起一些,细细品味,慢慢咀嚼那时光里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