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溪河，我魂牵梦绕的地方

                              （三）娃娃亲

对于农村人来说，给孩子找对象是一家人的大事，尤其是男孩，稍微长的大点了，父母就谋划着瞅个可靠人家的丫头，托亲说媒把孩子的婚事定下来。

那年我才上五年级，中午放学回家，一进家门就听到家里多了些喧闹声，一看有客人，于是我到客房打了个招呼，父亲正陪着客人盘腿坐在炕上喝罐罐茶，红红的火炉映红了脸庞，吧嗒吧嗒抽的水烟瓶的声音富有节奏感，升起的烟雾在屋顶盘旋，轻盈缥缈，悠悠的飘向门外。炕的中间摆放着炕桌，桌上有几碟小菜，浓浓的酒味扑鼻而来。其中一个是我远方叔叔，另一个不太认识，坐在正后面，不停地将洒在桌上的酒抹在额头上，冥冥之中感觉到那人对我有异样的眼光。庭院里飘来幽幽香味，母亲正刺啦啦地铲着锅准备饭菜。

回到学校，同学看到我嘴唇上的油印，便调戏我：“xx有媳妇喽！xx有媳妇喽”，在班里一通乱喊，我羞得脸都红透了。走在回家的路上，同学们排着队列，高声唱着“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把营归……”应和着田间劳作的人们的声音，一派热闹的景象。我没精打采的默默跟着，说不出是喜悦还是忧伤，只是觉得让同学笑话，心里郁闷。

回到家吃晚饭时，父亲果然说了娃娃亲的事，过几天端午时去定下来，因我上五年级，面临小升初考试就不去了，那一刻别说我多高兴呀。“娃娃亲”在那个时候很流行，这是因为当时物质条件不怎么好，下手慢了的话，很可能打光棍，村里有几个光棍就是明证。那个年代，家里“掌柜的”说话还是起作用的，只要是定了的事情，反悔的话，十里八乡的人都笑话。再加上当时都没啥文化，订了婚成了家，就是过日子呗。端午节这天，父亲凑钱买了两瓶金徽大曲酒，两只大公鸡，两个花脸盆，绑上红绳子，提在提篮里，穿上储存已久的衣服和我叔叔一起去了那个陌生人家。这一天我心里忐忑不安，生怕有什么不详的消息。太阳西斜，牛羊归巢。父亲蹒跚的走下了山坡，虽然来回走了很长的路有些疲劳，但看得出来，父亲的心病是放下了，对对方的小丫头十分满意，给我简单的描绘了一下，说那家有4个孩子三个丫头，一个儿子，那丫头是老二，没上过学，干农活是一把好手。礼钱是“三个八”（八节布料，八身衣服，八百元），在当时礼钱算是中等稍偏高的。

转眼是农历七月十二，清溪河沿岸的新面粉下来了，这天十里八乡的人家都要烙各种各样造型的白面馍馍，正好地里种的玉米可以煮着吃了，摘上些辣椒、茄子，正是走亲家的好时节。这天父亲教我穿上特意准备的新衣服一起去那个陌生人的家-----闫家岔。去闫家岔要爬一座山，下了山就到了，途中经过一个小村庄，路口有一个很厉害的大黑狗，吓得我一路紧随在父亲身后。

闫家是一个小小的院落，总共三间房，一间客房，一间厨房，一间杂物间，客房的台阶特别高。去的时候一家人正好都在，好像是有所等待似的，茶饭已毕，父亲叫我把一个小手绢交到那女孩儿手里，我羞答答的塞到对方手里，头也没敢抬，只觉得脸庞似火烤的一样，火辣辣的烫。之后，父亲又闲聊了几句便离开了。一路的紧张这才像满山的酸刺里窜出的野鸡，嘎嘎的飞走了。

那闫家“准丈人”原本得过精神方面的病，家境贫寒，现在情况有所好转，再加上三个丫头都有了彩礼，打算重建破旧的宅院，话语间能感觉到父亲的担忧。之后每到逢年过节，父亲都要背些蔬菜瓜果送到他们家去，有时还用我家的小叫驴驮着粮食送到他家。麦子黄了的时候，父亲先把麦子收割了之后，到他家收麦子。回家下山的时候，腿疼无法下坡，是横着退下来的。

我上初三那年，“准丈人”家修建庭院了，父亲去帮了一个星期的工，回来时，神情沮丧，唉声叹气。原来“准丈人”要加码了，“三个八”已不能和时令相匹配了，在帮工期间，父亲已和我大媒人远方大叔一起商量了好几回涨彩礼的事，因为钱数太多没有谈拢。之后那丫头来过我家一次，只因我在学校而未谋面，是我那“准丈人”指使来讨要礼钱的。

父亲最担心的是娃娃亲的事，既害怕彩礼太高而难以招架，又害怕我学习不好考不上高中。一时间，父亲面容憔悴，神情黯然。再加上同村的娃娃亲都有彩礼涨价的情况，父亲明白不涨价已是不可能的事了，只是涨得太多而无力负担。

中考结束了，我的成绩在学校前列，在报志愿时却滑了档，县城的学校没录上。当同学都去县城上学去的时候，我心有不甘，赌气不去上学了。在家一段时间后，父亲对我说：“还是去上学吧，后面想办法转到县城去”。我知道，对只字不识的庄稼人来说，不可能认识人转到县城去。我的梦就此可能折翅！我的家就此将负债前行！

开学两周后，在父亲拉着一架子车粪撅着屁股爬坡，我在后面使了吃奶的劲也不能把车扶上去的时候，我决定去学校了。春秋代序，寒暑易节。在第二个学期开学时，父亲竟然办妥了转学手续，我到县城去上学了。在高二年级的一个夏日里，父亲来学校看望过我一次，不再提起“娃娃亲”的事。后来父亲得了重病，一直到去世，再也没见着闫家的人。

父亲走了，怀着不舍睁着眼走了，我不得不撑起这个家。这时，闫家人出现了，这次不是来要彩礼的，而是来考验我会不会过日子的，不过彩礼可缓两年，我只能认命了。庄农人的活，我没有不会干的，一村人都很惊奇。半年后，远方叔叔再次带我出现在闫家的时候，闫家一派阔气的建筑，宽阔的庭院，崭新的房屋……，当听到我那“准岳父”说那如天文数字般的的彩礼时，我脑海里又一次闪过上学改变命运的念头。在第二年冬天农闲的时候，我背起行囊，重回学校。后来，闫家来退还彩礼，因无人做主作罢。之后，闫家起诉到法院，稀里糊涂的算了礼钱。从那以后，村里人时不时还提起闫家及那娃娃亲的事。

那个时代，多少娃娃亲成就了幸福的婚姻，也有多少娃娃亲，成了痛的回忆。自那之后，村里再也没有了娃娃亲，自主择婚的观念越来越浓。

多年之后大学毕业，和大学一女同学结伴上了新疆，成了今天我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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