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这不,昨天从大队里取回录取通知书,今天小时就起了个早去镇上赶了个集,连工都没去上,她打算晚上炒几个菜给九暖庆祝一下。
“也不叫什么人了,就自个家吃点得了。”小时想。
吉村里的娃儿考上了大学都会在自个儿家里摆个席,有钱的当然就破例下馆子了。这样请村里的连襟啥的吃个饭,让大家都沾沾喜气,大家也都会掏点份子钱奖励一下这么个准大学生。
小时可不想麻烦,走过场,就一家人吃点就行了。人与人之间也就走个表面,后来谁还认得谁呢?就连当初跟着老薛来到山东,也都十好几年的不曾回家一趟,连自己亲人的面这一生都见不到几次,还管那些有的没的吗?小时想着用心经营好这个属于自己家,想着做一个好妻子,好母亲。亲人啊,或许就是在任何地方任何时候都会彼此牵挂的人。小时眼瞅着自己的哥哥姐姐都慢慢变老了,却又没什么钱去看他们,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总之,就这样守着没钱的日子过了半辈子,小时心里真是五味杂陈。不过她倒还是心系希望,毕竟家里出了这么个大学生。
外面的天色渐渐湿润了,失掉了晴天白日里倔强的闷,傍晚就像刚刚哭过的小孩子一样,腔里满是潮露露的委屈。小时本以为就着这个闷劲儿会来一场大雨的,可是左盼右盼这雨愣是下不下来。
小时感觉全身湿漉漉的,她把一大坨粉粉嫩嫩的肉摊在马扎上,摘着韭菜,心思就飘散开来了。
小时还记得,九暖初中的时候简直就是个淘死人的孩子,整天在外面疯,在外面浪,不到天黑下来是不着家的。那时的路泥泞,树还多,万一从地里钻出个什么人来这可咋整。
那时每次九暖骑着车子回来,还没支下自行车呢,小时就咧着嗓子骂:“你个小兔崽子,这么晚回来,以后别出去玩了。”她不仅骂九暖,她连跟九暖一起回来的七悦也一起骂:“你俩以后别找上一块玩了!”
可是这有什么用呢,九暖照样跟七悦一块玩,照样没点没时地晚回来。小时每次都提心吊胆的,生怕这孩子被人掳了去或者路上再出个啥意外的。
小时记得九暖上三年级时,有一次赶上傍晚下大雨,天阴色变,电闪雷鸣,噼噼啪啪的雨点打落在草地、沟谷或田野上。九暖是很害怕打雷的,她推着车子在小路上踽踽独行。小路是犟不过大雨的,雨一下来,路就湿了,泥就张扬着往路过的车子、脚掌上爬,小路骑着车子是过不去的,大路又在修,九暖天黑了也没到家。小时和老薛就分头找,一个找大路一个找小路,结果九暖误在小路上给车子抠泥巴,没办法了,她就好歹地把车子拖到旁边的莘庄村搁在修车铺的叔叔那,打算走着回家。那次可是把小时吓坏了。“这养大的孩子一眨眼再没了,这可让这个当妈的怎么办好!”小时这样想着。这种状况不胜枚举,可每次都能让小时心惊胆战的,每次九暖回来晚小时都坐立难安,做好的饭也顾不得吃。
这样九暖出去玩晚回来小时就抑不住火地骂:“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没良心的玩意儿!干脆在别人家住着得了!”九暖倒随着性子犟着:“我倒是想呢!可是人家不乐意啊!”这个时候小时举起笤帚疙瘩要打九暖。九暖见势往屋外跑,小时就追着喊着:“小兔崽子,你不用回来了,死外面得了!”
九暖快跑到七悦家,小时就不追了,回家收拾晚饭。
晚饭时,暗黄的灯光飘摇不定,照的屋里晃晃忽忽,阴阴晰晰的。小时边吃边跟老薛叨叨:“这个死孩子,不吃一顿饭还饿不死她。”吃完了晚饭收拾了,眼瞅着九暖还不回来,小时就跟坐在炕上的老薛说出去散散步。
老薛说:“去呗,谁也没拦着你。”“你不去?”小时小心翼翼地问道。“不去,干了一天活了,我得崴快眯一会儿。”老薛见势就仰到炕沿那摞叠好的被子上。
“那你眯吧,我出去溜达溜达。”小时说。老薛知道小时是去七悦家了,小时去那跟七悦她妈聊聊天,就会把九暖领回来,每次都这样。
小时看到过九暖收到的情书,也发现九暖会偷偷拿手机上网聊QQ,小时怀疑九暖谈恋爱了。不过她想着,孩子出息个啥样就是个啥样,这做大人的想管还能管得了吗!考不上学就给家里挣钱,她也一直这么跟九暖说的,但九暖不往心里去,该玩还是玩。
九暖还向他们要电脑,说是别人家都安电脑了,咱家也安上吧。小时就说,咱庄上跟你一边大的我没看着有安的,安电脑你就更不用学习了。
直到有一次,老薛对小时说:“家里没安电脑,别人家的孩子都能玩上电脑了,我手机也好换了,我就买个好一点的手机包个套餐给孩子玩玩。”小时答应:“行,办去吧。”
老薛把手机办回来,九暖拿老薛新买的手机上网,不知不觉间就整整花掉了一百块钱。小时也不知道怎么就花了这么多钱,不是说安了什么流量套餐吗?反正肯定是九暖上了什么东西才花了这么多钱,要知道,小时和老薛花的话费一个月加起来也不到五十呢!小时就捞起九暖又是一顿骂,骂九暖是小兔崽子,骂自己造了孽,顺带着连老薛也一起骂,骂他就不该去办什么流量套餐。
折腾了三年,没想到九暖还是顺利考上了高中。又过了三年,还顺利考上了大学。小时眼瞅着这钱哗哗地给闺女流了出去,可是这有什么办法呢?养了就得供啊!考上了就得上啊!这孩子还真有个劲儿,看来不是个出大力的命。小时心里嘀咕着。
九暖倚靠在厨房门后,低着头,抠着指甲,漫不经心地问小时:“妈,啥时候去买上学用的东西啊?”
小时哆嗦了一下,转过头望着九暖,看九暖披着薄睡衣邋里邋遢地靠着门站着,又回过头去继续摘菜:“你走路不会出声啊,吓我一跳,买东西再说吧,少不了你的!就不能收拾收拾,整天这副懒模样。”
九暖一听不乐意了,把抠着的两只手放下,撅起下巴嚷道:“我怎么不出声了,我说话不就出声了吗?说话怎么那么歪。再说,我又不去干什么,在家收拾啥!”
小时两眼一挤,顺带把眉毛也凑到一起了,咽了一口唾沫:“起码去梳梳头,洗洗脸。”九暖犟道:“我才刚醒呢!好不容易高考完,我不得好好歇歇。”
“行了,你就是懒,你这都歇了两个多月了,懂事的早出去打工挣钱了。”“你又没让我打工,我上哪儿去打!”九暖总有自己的一套道理。“行了,不跟你叨叨了,哪天我请天假去买。”
九暖哼了一声,又瞥了一眼,一个转身荡荡洋洋地又到电脑旁看戏去了。
小时想着:这闺女也就在家待个几年了,这上了大学了半年才回来一次,要是以后嫁人了还指不定啥时候能见一次面呢,就让她在家里享几年福吧。
日子总是平平淡淡地过着,或争吵,或欢笑,或沉默。吃吃穿穿自然是少不了的,房子就是一个落地的砖瓦房,干活的干活,上学的上学,就同往常一样一直沿着顺着走下去。这几年钱也攥了几万块了,以后还会更多,攥点儿给孩子留点儿本。起码那个不舍得吃不舍得穿的年代过去了。这就是日子啊!这就是生活。小时又想着。她总爱自己琢磨一些人生哲理,每每想到一番,禁不住连连点头,如大彻大悟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