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圩区,每个村庄或大或小都有几口水塘,其实它们和人一样也是有名字的,你叫不出来,证明你不是这个村庄的人。
水塘的名字不一样,功能也有差别。洗菜和洗衣服往往混为一谈的,在我的村庄叫大河。它像块玉,躺在三个小墩子中间。大河无愧于它的名字,东西长有三百多米,宽呢?三五十米会有的。儿时在里面游泳,一个猛子下去,憋着气快要窒息了,以为到了对岸,钻出水面一看,离岸还是差一大截;东边大河也是洗菜洗衣服共用的,因为河东是坟地,一排柳柳之下,总觉得有点阴沉,再热的天气我们也不敢去那里洗冷水澡。河西边是吴家小墩,好像成为他们专用的河了。我们墩子西边是庄稼地,东边是大宕,专供掺水粪的塘,还前南边大片的庄稼地,雨大了,地里的落叶也先冲进大宕,然后顺着水沟也到村中的大河里。一碗水,摆平很容易。河里装的水是有限的,超过容限就需要淌走多余的才会平静。圩区地势平坦,接纳并让水流走的就是排灌站。
说了这么多,似乎没有吃水塘。
我能挑水的时候大约是在念四五年级,开始是一种和水桶样式差不多,却只有水桶的三分之一容量,我们叫它量子。因为我家只有一只,挑水时还要向邻居借一只才能成担。挑水的时间大都选择在黄昏,你用别人家也在用,借了几次,就不高兴再去麻烦了,反正家里有水桶,挑起来摇摇晃晃,像刚学会走路的孩子。
挑水的塘有两个,一个在程家墩后面,叫六斗,看名字就知道塘不大。大部分时间都去江堤脚下叫下拐的塘里。两个地方都是在村庄以外。江堤脚下路稍远,要穿过一片庄稼地。其实再翻过江堤,外面就是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的江水;若不想翻越江堤,顺堤脚往东几十米是红旗闸的内闸,通向圩内几个村镇,像大地的经脉,滋润着一方土地,它也有名字叫红旗河,那里水也很干净。但孩子们少走一步也是件开心的事。
隔壁大妈一见我挑水就笑,人还没水桶高,压伤了不长个子。我撇撇嘴,华子不也用水桶。大妈说,他比你大一岁,多吃了几两盐啊。我不服,舀水的时候眼瞅着华子的水桶,见他准备起担子时,我再往自己的桶里加两瓢。哼,多吃几两盐算什么,就比我挑得多么?上路时水桶晃得更厉害,肩上的扁担一点不听话,像条蚯蚓般扭来扭去,我只得用双手死命地扶着。到村庄里,没人关注桶里水深水浅。似乎每个人都忙,大脚板踏在地上叭叭响。
队长说,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四百多口子人得挖个吃水塘。宣布这个消息时刚过完新年,他还宣布,谁家挑屋基都可以去取土。队长是个精明人,他在大河和大宕的夹角,画了个大三角形,就是吃水塘的边线。
水塘挖好时我已经上了初中,挑水的路近了,水桶也不再晃荡。不过枯水时节,小水塘明显不够挑。过年时,要去江边了,一担水花个把小时一点不稀奇。
通自来水是我外出以后的事了。每年回去,在大河边的小道上走走,经过吃水塘,已不见当年的模样,它早就和掺粪的大宕连成一个整体,像一块收割完稻子,没有翻耕的荒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