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潮带雨晚来急,野渡无人舟自横。”这是唐代诗人描写野外渡口的诗,有意境,给人以无限的想象空间。我说的古渡是老家老洲的沙包到贵池的梅龙镇(以前叫梅埂)的渡口。风风雨雨几十年了,那片白帆还在我的记忆中被风吹得鼓鼓满满的。
沙包渡口离我家有三里多路,之所以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这个渡口是因为船老大是我的姑父。每年的正月初二,奶奶想她的唯一一个女儿,父亲便要我们弟兄三个及叔叔家的孩子一道去沙包接姑姑回娘家玩玩。往往人没接到,贪玩的我们便去离姑姑家只有几十米外的江边。有时经不住老俵们的诱惑,爬上船跟着去了梅埂,把父亲交待的事情早忘到年前了。
早期的渡船还是木船,吨位不大,船中间偏前的地方立着一根园木,直直高高的,有几根粗粗的麻绳垂下,他们称之为桅杆,一梱圆鼓鼓的帆布挂在下边。清晨的薄雾笼罩着江面,船就象个葫芦瓢似的在水上起起伏伏,一波一波的薄浪扑打着船身“空空”直响。行人从窄窄的跳板上晃悠悠地走过,胆子小的女人还得要人牵着,只有上得翘翘的船头上一颗悬着的心方才落下。姑父坐在船尾的舵边,悠闲的咬着长长的旱烟袋,不时地吐出一串长长的烟雾。船舱里的人去梅埂走亲戚的多,也有去那边做些小生意的,聊着聊着便有些着急,催姑父快点开船,说下午还要赶回来呢?姑父看看天色,再看看岸上,估计没人了,便朝船头扯劲地喊“升帆,开船了。”船头的老俵听得指令便解开捆着船帆的麻绳,先是轻松地拽,逐渐用力,后来就整个身子都后仰下蹲,两只手却不停地上下交替,如此反复才将那帆布一点一点拽到桅杆的顶稍。有风吹起,帆便鼓起大肚皮,称为满帆,再抽上跳板,提起一根竹竿也叫撑篙插入水中,将船撑离江岸,摆渡人便开始一进一退奋力划浆,木船在江面上一巅一巅地朝梅龙驶去。
初夏长江发大水的时候,江面宽阔,江水湍急,滔滔江水气势汹涌向东奔去。这时候是需要拉纤的,没有专门的纤夫,拉纤人都是乘船人,无需点名道姓,年轻力壮的人都很自觉下船,一根大拇指粗细的麻绳拽着船沿着江边向上游慢慢驶去。我们几个小孩觉得好玩,也跟在拉纤人的后面,有时也帮忙拽一下,更多的时候是玩水,踩着软软的江沙,踢踢凉凉的江水,感觉不到大人的艰辛,生活的艰难。这船要拉到王家套才能过江。
深秋的时节,江面上多大雾,浓浓的,江水与雾与天共一色了。一般情况下,姑父总是要等日头出来才开船,也有太阳像个新娘迟迟不愿露面的时候。有的人性急,催的很。也有人拍姑父的马屁,说搞了这么多年的船了,还怕这点雾?姑父有点不情愿的操起了桨,他确实是个有经验的人,将舵打偏,船头不是径对梅埂,而是偏上一点,他的用意是船过了江心,借着向东的江水轻松的便可到对岸了。一个多小时过去了,人们终于看到堤岸了,终于看到岸边在雾中隐约婆娑的柳条,可有人感觉不对,也有对岸上景物熟悉的证实:船在江中兜了个圈子又回到沙包东面的下拐了,弄得人哭笑不得。
后来有了柴油机,船也大了,但在长江里,在那些又高又长的货轮中间行驶仍像一叶扁舟。再后来我也和老家大多数人一样外出,“渡”我出门的是枞阳老南*京的夜班轮船,三层的,里面有吃的,睡的,还能看“录像”。乘客除了除了挑鸡蛋鸭蛋到芜湖的外,大都和我一样,背着蓝色牛仔包、被子的。夜晚,站在船尾,看着渐渐远去的老家轮廓,看着船后拖着的滚滚浪花,心里在思考着“以后的日子怎么度过”?但我不知道,就像夜色中星星,闪烁不定。
如今,江水滔滔向东依旧,那块渡口的牌子已是锈迹斑斑,去码头的小路上长满了荒草。上有去贵池的汽渡,下有铜陵大桥,渡船这种慢腾腾的出行方式已经不适应人们的追求了。
当年划浆撑篙的老俵们都已天各一方,掌舵的姑父,还有姑妈都相继去了另一个世界。我偶尔还去渡口看看,江面上穿梭忙碌的万吨货轮,对岸拔地而起的一栋栋大楼,看看一波一波的江浪扑向岸边的沙滩又悄然退去。任凭浪花打湿了裤脚,回忆尽管苦涩但我们毕竟从那个岁月“渡”过来了,我们的下一代人应该不会重复着我们走过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