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之灾
花招母女的命运就像江南梅雨季节的天气,阴雨绵绵中刚刚露出一丝丝暖阳,立马又被彤云密布了,接下去又是望不到头的雨雨雨,似乎永远不会再放晴似的。
国定夫妇新婚伊始即遭遇了长子早产夭折的打击,幸得抱养了外甥,驱淡了失子之痛。小夫妻视外甥为己出,疼爱有加。他们给外甥取名为望平,希望孩子一生平安。孩子一天比一天活泼,一天比一天可爱。一家四口总算享到了天伦,花招母女脸上也有了久违的笑容。
一九六四到一九六五年,中国的国民经济有明显的好转,政治形势也相对宽松一点。花招母女的日子也自然较之以前要好过一些。然而这难来的安稳并没持续多久。仅仅过了一年,一场史无前例的运动又开始了。
似乎是一夜之间,街头巷尾到处跑出了游行的队伍,到处都是扛着大旗,摇着小旗呐喊的人们。 花招一点都不奇怪新的政治运动的开始,她已经经历过太多的换汤不换药的运动。像她这样的人每一次都是被专政的对象,每一次都不过是换着花样让她遭罪而已。
然而花招很快就感觉到了这一次运动的不一样之处。这一次运动不仅参加的人数空前绝后。斗争的方式也更加稀奇古怪,花样百出,更加的惨无人道。像花招这样的地主、富农,反革命,坏分子、右派当然还有国民党家属,固然是夹惯了尾巴的,须老老实实地听候发落。不过让她觉得奇怪的是,这一次还多出许多的当权派、走资派、叛徒、工贼还有各类漏网的,新划的什么东西。总之是戴高帽子的人越来越多,帽子越来越高,挂在胸前的木牌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沉。
要不是自己心里有杆秤,花招和国定有时候真的分不清楚谁是同志,谁是敌人;甚至分不出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明明今天还是套着红袖章,挥着红旗高呼革命的,说不定明天就成了戴高帽,挨批斗的了。明明今天在挥着拳头打别人的人,明天又反过来被别人的拳头打。整个世界就像喝酒过量的醉汉,人人都疯了,都醉了。到处是口号,到处是拳头,到处是唾沫星子。
花招的家被那些“红袖章”洗劫了一次又一次,一会查反革命的证据,一会查变天账,一会又破四旧。角角落落,壁壁谷谷,翻箱倒柜。能拿走的都拿走了,拿不了的也都砸坏了,地震震过一样的碎乱,大水没过一般干净。花招十分平静地冷眼看着这一切。她知道当面抗争没个鸟用,说不定还会遭受更多的皮肉之苦。人跟疯子是讲不通道理的,隐忍不发才是王道。
批斗会越来越多,一天几次,一次几小时地开。批斗的热点和重点似乎并不在原先的那批人身上。“阶级斗争一抓就灵”,每天都有新动向,每次都有新对象,花招他们只要陪斩就可以了。学校、医院、公社、大队等集体用房的墙壁上糊满了大字报,一层浆糊还没干,一层又糊了上去,飘飘然犹如万国旗。工厂停工了,学校停学了,医院也不看病了,田间地头没人干活了。很多人去革命了,还有很多人命被革了。有人哭了,有人笑了,有人青了,有人紫了。花招看到原先的那些领导们,那些干部们差不多都被打倒了。原先水库施工大队的队长王友德被挂上木牌了,最早的县水利工程总指挥,后来的“草鞋县长”何县长的名字也被打上了叉,出现在各种各样的墙壁上,甚至连厕所的墙壁,连座厕的挡板上都不放过。三岁的小孩子都知道说“打倒何XX!”
花招像母鸡护小鸡一样地护着她的女儿女婿,护着小孙子。不让或者少让他们受到伤害。女儿好不容易又怀孕了,这次可得好好安胎,再不能像上次那样出意外了。花招最苦痛的就是女儿国定,她想尽全力保护的也是国定。花招揽下了所有的批斗任务。她早请示,晚汇报,面壁思过,游斗示众都默默承受,只要她的女儿女婿,她的小孙子好好的就行。花招每天按时“出工”,按时“收工”,她有自己一套战胜苦难的法宝:“雷电雨雪霜冻均是老天爷的恩赐,没有必要大惊小怪。”
花招用她的隐忍和坚韧扛起了一个个阴晦的日子,她该干嘛干嘛,别人打她左脸,她把右脸也递上去,慢慢地想折磨她的人都觉得无趣了,觉得该换点新鲜的了,那些“红袖章”们都不想瞧她了,除了每天必做的功课,也就对她睁只眼闭只眼了。随着运动的不断深入,两派斗争终于发展成为大规模的武斗。有人被打穿了耳朵,有人因为看热闹而被误杀。有人跳楼了,有人上吊了,有人投湖了,也有人发疯了,赤身裸体在大街上跑来跑去。花招咬着牙挺着,她要活下去,好日子在后头呢。随着国定肚子的日渐隆起,花招内心的喜悦也一天天饱满起来,他们家又将有新的生命,新的希望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