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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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馨主题】第十一期征文。

一个人信仰崩塌的那一刻,无论他表面上有多么的云淡风轻,内心必是天崩地裂,电闪雷鸣的。

天空阴沉沉的,漫天厚厚的乌沉沉的云朵压下来,雪花纷纷扬扬地落,随着风在空中盘旋。冬天仿佛是一夜之间就来了,树叶还没被秋风刮尽,一场雪后,枝头就变得光秃秃。

林子洛不记得自己被关进来几天了。他蜷缩在床上,似梦似醒,茫然看着铁窗外的月光透过光秃秃的树枝,落在地面的皑皑白雪上,清冷得瘆人。层层叠叠的阴云之后,隐约有一丝晨曦拨开了浓厚的云层,带来曙光。不一会儿,一层薄薄的云絮铺散了半个天空,层层叠叠,像是汉白玉堆出的瓦棱。阳光滤过云层,有一种灿烂的洁净,若水洗一般。新一天的开始,是如此惊艳,可是他还有明天吗?

01

江月失魂落魄地呆坐在地上,头发凌乱,保养得宜的瓜子脸苍白暗淡,杏仁眼肿成了一条线,唇色很淡。

她想起林子洛冷漠的眼,心疼得缩成一团。两小时前,那位年轻帅气得不像话的警官敲开门,看到开门的林子洛,瞬间就锁定目标,声线平平地说:“林子洛,你涉嫌一件命案,现依法逮捕并刑事拘留。”她当时惊呆了,一把将林子洛拉过来护在身后,对警官说:“不可能,警察同志,你们肯定弄错了。我家子洛胆子小,不可能干犯法的事。”

她满脸是泪,站在林子洛身前,徒劳地想护着他。年轻警官端肃着一张脸,没理她,对林子洛说:“你是自己跟我们走还是我们把你拷起走?”她泪眼朦胧又满含期望地看向林子洛:“子洛,你告诉警官,你没杀人......”

林子洛看着江月哭花的脸,心底没有一丝波动。也许,早在她掺和他的婚姻,最后弄得他家破人亡时;早在那年奶奶被她气得大病一场最后浩然长逝时;早在他一次次恳求她想回D市一中读书却被粗暴拒绝、还让爷爷奶奶背上挑拨儿子遗孀与孙子母子关系的名声时,甚至更早一些,在她不顾他的意愿,非要把他从D市一中转到W城四中读书那时,他就对人生绝望了。

他伸手拨开江月,淡淡地说:“我成了今天这个样子,如你所愿了吧?以后我是生是死,都与你无关。”说完头也不回地跟着警察走了出去,淡定得像是去赴一场约会。

“怎么会这样呢?”江月抱着脑袋痛苦地呢喃着,她哆嗦着摸出手机,找到江敏的号码拨过去。

“我老公没那么大的能力,可以把你儿子捞出来!我老早就给你说过,好好管教子洛,你不听,还觉得我见不得你孤儿寡母,现在出事了,你想起我们了,你儿子就是你毁了的!你都六十多岁的人了,脑子就像进了水,人牵着不走,鬼牵着跑得飞快,还觉得自己哪哪都是对的,既听不进我们的劝告,又不好好教育子洛,随心所欲,完全不按正常操作来。明明子洛当年跟着他爷爷奶奶,好好个儿的,可是你偏偏要划拉回来自己带,这也罢了,你的儿子你要自己带,旁人也无话可说。问题是既然你要自己带,那就要有做母亲的样子嘛,可你倒好,要么无原则无底线的宠,要么根本不听娃儿的意见,独断专行自行其是,搞成现在这个样子.......”江敏失控地对着手机一阵噼里啪啦的输出,丰满的胸部随着她激烈的情绪起伏着,转了一个圈还不解气,随手扔掉手机,结束长达半小时的通话。

02

江月跟在江敏身后,没头苍蝇似的四处奔走。几天下来,却半点门路都没有。她悄悄觑着前方推着自行车的江敏,这个多年前像个土包子似的妹妹,成了她最后的救命稻草,她怕她,又依赖她。那天,江敏平生第二次冲着她发火,劈头盖脑的话像刀子一般割在她心上,让她又疼又怕又伤心,更多的是难堪。

江月从小在父母身边长大,是父母第一个孩子,跟着来的二妹早夭,三妹江敏从小被扔在农村,十多岁才回到父母身边。她在很长的时间里,被父母娇宠着。即使后来有了弟弟,她依然是除了幺弟之外,最受父母疼爱的孩子,养成了她自私自利、固执偏狭的性子,偏又头脑简单,遇事没主见。有很长一段时间,她对农村长大的妹妹江敏颐指气使,很是看不起。

二十岁那年,她在父亲运作下进了化工厂,做化验工作。工资不高,但工作比较清闲。空闲时间多,她学会了打麻将,输了就回家找父母,要钱的借口繁多,次次不落空。后来,她认识了同厂销售科科长林小炫,很快坠入爱河。林小炫年长她八岁,几乎是把她捧在手心里。二十四岁时,江月与林小炫结婚,第三年,生下儿子林子洛。林家几代单传,她一举得男,成了老林家的功臣,丈夫宠着,公婆顺着,家里父母疼着,就这样,顺风顺水地到了三十岁。

那天是她生日,打完麻将回家,看到桌子上的生日蛋糕,在林小炫问她的生日愿望是什么时,她想起麻将馆老板摆在果盘里的荔枝,对着林小炫撒娇说想吃荔枝。林小炫不顾下雨天色晚,也不听母亲劝阻,骑了摩托去离厂子十公里外的县城买荔枝,回来路上对面来了大货车,灯光太强,视线不好,雨天路滑,连人带车撞在山崖上,当场便没了气。

消息传回来,林小炫的母亲晕死过去,醒来后,对着江月又哭又骂,说她害死了林小炫。江月不甘示弱,与林母吵成一团。再后来,为了遗产和房产,婆媳俩几乎成了仇人。经过半年的拉锯战,林父林母退让一步,将他们继承的份额转给孙子林子洛,并办理了继承公证。

林小炫的死,对江月打击很大,那个无原则无条件宠着她的男人再也回不来。面对婆婆说她害死林小炫的指责,她后悔又心虚,对婆婆生了嫌隙,傲着性子拒绝了公婆提出帮忙带林子洛的提议,将他锢在自己身边,还拒绝老人探望孩子。甚至不顾江敏等人的劝说,将公婆列入拒绝来往的“黑名单”。

03

林子洛子自出生开始,就是林父林母带着,江月根本没带过孩子。林小炫死后,她更加痴迷于麻将,所谓带孩子,就是抱着林子洛一起坐在麻将桌上。为了不让林子洛吵闹,她教他认麻将牌,纵着他摸别人的东西,在别人找来时,她一口一个“孩子还小,大家不要跟他计较嘛。”她在牌桌上熬到深夜,林子洛也跟着在麻将馆熬着,睡着了就往旁边的沙发上一躺。

跟在江月身边,林子洛五六岁时就学会了打麻将,抽烟,摸东西,撒谎,恃弱凌强,遇事就耍横,横不过就哭。小孩子天生敏感,也许是父亲早逝,母亲又不靠谱,林子洛几乎是无师自通地学会了趋利避害,他利用自己年幼又没有父亲来卖惨,博得江月那些麻友的同情,还以此为依仗,向麻客们索要东西,男人们逗弄他,抽烟时也给他发,江月不仅没有制止,还觉得自家儿子 聪明。

林子洛也一直以此为傲,不靠母亲,他也在麻将馆混得风生水起。上小学后,他无法适应学校的规矩,既坐不住,又不想听老师讲课,于是经常逃课,作业基本不做,看见同学有什么好东西,常常不告而取,动辄与同学打架,天天被老师喊到办公室罚站。三天两头请家长,江月却认为老师小题大做,对老师说:“孩子么,年龄小,不要管那么严,等他长大了自然就好了。你们当老师能不能对孩子好点,不要一点小错就揪住不放。”老师被惊得目瞪口呆。

林母就是在那时找上门来。林子洛上小学后,她就经常在上学放学时偷偷到学校门口去看他,还向老师打听他的情况。知道这一切后,心急如焚,那个蠢妇这是想要毁了林子洛么?这可是儿子留下的唯一骨血啊!

林母找到江月,乞求将林子洛交给他们老俩口带,承诺林子洛的一切费用都由他们出。那时江月因为三不五时被喊到学校,觉得林子洛让她丢了脸,加之打麻将输了钱,欠了一屁股赌债,父母要支持弟弟在大城市买房,没钱再给她霍霍。她一心要在牌桌上翻本,也没心思管林子洛。对林母带孩子的要求,她没怎么犹豫就答应了,条件是林母给她五千块钱。

为了孙子,林母与林父商量后给了她钱,如愿将林子洛带回家。那年,林子洛七岁,读小学一年级。

林子洛被林父林母带回家。最开始那段时间,他很不习惯。林父每天接送他上学放学,为了防止他逃课,林父甚至全天候守在校门口。不能出学校,他就在学校里捣乱,扯女同学头发,将墨水涂在同桌白衣服上,在讲台上放虫子......最后,被学校劝退。

04

林父林母是退休教师,对独子留下的唯一血脉,他们倾注了全部心血。在被学校劝退后,为了让林子洛脱离原来的环境,也为了让他能有一个新的开始,林父为他办了转学,转到他们曾经任教的梧桐小学,重读一年级。他们期望他在这里认真读书,养成好习惯。为此,林父不顾七十岁高龄,每天带着林子洛跑步、打篮球,陪他玩游戏,看动画片,辅导他做作业。林母则从叠被子、穿衣服、扫地、洗袜子等小事上,引导并教他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不吝表扬。晚上陪他读课外书,给他讲故事。凡是林子洛喜欢的,只要是正当要求,他们都尽可能满足,他们用爱心和耐心,引导林子洛融入学校,与同学交往,一点一点改变他。

为了孙子,林父甚至在林子洛刚转到梧桐小学时,去“收买”班里的同学,希望他们帮忙看顾林子洛,在他做了错事时不要孤立他,在他摸别人东西时不要辱骂他,在他答不出老师问题时不要嘲笑他。还一一拜访林子洛的授课老师们,请求他们在林子洛做了好事或者稍有进步时多多表扬鼓励他。在家里,他们从没有打骂过林子洛,他们身体力行地示范着勤学好问、诚实守信、礼貌待人、谦逊有礼。

孩子的世界单纯而美好,你赋予他什么底色,他就能成长为你期待的样子。在林父林母的倾心教导下,林子洛慢慢地改掉了身上的不良习气,有了是非观,懂得了善恶,知道了什么是荣辱,成为一名好学上进的少年,小学毕业时,他以优异的成绩考入重点中学——D城一中。那是林子洛过得最充实最快乐的几年,也是他人生中最亮色最温暖的时光。

林子洛后来不止一次想,如果江月当年继续当她的撒手掌柜,不要插手他的生活该多好。那样他应该会沿着爷爷奶奶指引的方向走下去,努力读书,考上好的大学,成为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可是人生没有如果,一步错,步步错,他终究是辜负了两位老人的期望。

林子洛记事很早,林小炫逝去后,曾经的幸福快乐就离他远去。江月拒绝林父林母探视他,将他看得很紧,却又没时间打理他。有段时期,他穿得邋遢,吃得敷衍。江月自觉很疼爱他,可是却从来没有为他煮过哪怕一碗面。她上班时,林子洛也跟着她在化验室,她下班时间都泡在麻将馆,林子洛也被她带着出入麻将馆。他饿了时,去找江月,遇上她赢钱心情好时,会给几块钱让他自己去买吃的。如果她输了钱,就骂他是讨债鬼。后来,林子洛摸别人的吃的,摸别人的钱,被逮住了,如果那人说他,他就耍横或者哭闹,让那人被指责欺负小孩子,最后弄得下不来台,还要买东西来诓他……

没有人知道,林子洛对麻将馆那几年的生活有多么深的厌恶,他讨厌那时候的自己,更讨厌沉迷在麻将里的母亲。他害怕别人知道他那些过往,害怕别人会嘲笑他、会看不起他,他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不愿意见江月。这些隐秘的想法,他不敢跟人说。后来,那几年的生活成了他心里不能触碰的伤疤,即使早已结了痂,稍稍一碰依然鲜血淋淋。因为害怕,他很自卑。又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他拼命努力学习,成绩越来越好,他主动帮助同学,积极参加学校组织的各种活动,捧回一个又一个奖项。他一边自傲于取得的成绩,一边又深恐某天被人发现自己的过去。就这样,他自卑着,又自负着,在矛盾中成长。

05

林子洛被林母带走后,江月除了上班,就长在了麻将桌上,欠账越来越多,她拼命想翻本,却越陷越深。在她被麻将馆老板追债快要逼疯了时,认识了经常来厂里购买材料的私人老板孙明,孙明帮她还了赌债,还在W城为她买了一套房子。当孙明表示想和她进一步发展关系时,她答应了,开始了与孙明的同居生活。

没了赌债,有了房子,江月觉得生活有了盼头。她以为孙明要和她结婚,可是孙明却说自己不会离婚,因为他老家那边的公司和厂子需要妻子经营管理,两个儿女是妻子带大的,他的父母也是妻子侍奉着。妻子说,随便他在外面干什么都行,但不能离婚。孙明对江月说:“除了婚姻,其他都可以商量。”

江月郁郁了一段日子,就想开了。她本质上是个菟丝花般的女人,将生活的所有期望都寄托在男人身上,以前林小炫是她的依靠,林小炫走了以后,她失去了依靠,将日子过得一塌糊涂。虽然也相继与其他男人交往过,但要应付那些男人的孩子、家人,她觉得麻烦。说到底,江月是个既没啥野心也没能力的女人,很多时候得过且过。孙明虽然不能给她婚姻,却没有孩子父母让她烦心,帮她还清了赌债,还为她买了房子,产权是直接落在她名下的,最关键的是孙明每月给她两万元花销,打牌输了的费用在外。

生活安稳以后,江月想起了儿子。算下来,她已经六七年没认真和儿子相处过了。虽然每年林父林母都会带着林子洛来看江月父母,不过她忙着打牌,没时间也没心情关注他。这些年,林父林母既不要她操心儿子的学习,又不让她给生活费,每年看到儿子又长高一些了,看起来没受委屈,她就丢开了。

想起儿子的江月立即行动起来,她和孙明商量要把儿子接到身边来,请孙明帮忙联系学校,然后去找林父林母,态度强硬地表示要带儿子走。那年,林子洛上初二。

林父林母不同意,他们认为D市一中教学水平好,学校氛围好,老师们都敬业负责任,子洛在这个学校读书,对他将来考高中、考大学都更有帮助。林子洛也不想转学,因为他已适应了老师的教学方式和教学进度,转学以后这一切都是未知数,他不想再去适应新的学校和新的环境。当然最关键的是,这里没人知道他的过去。如果回到江月身边,他就要时时想起那些不堪的过往。

江月既听不进林父林母的好言相劝,也无视林子洛的反对和抗议,更没把老师的话当回事。她觉得林父林母在挑拨她和儿子的关系,让儿子都跟她不亲了。这还了得!最终,林子洛被她转学到W城四中,这是一所私立学校,收费不菲。在这里读书的学生,要么是家里有钱的主,要么家里有相当的背景。当然,在这里读书的孩子,多数也就是来混时间长大的。

林子洛半途转来,既不适应老师的教学方式,也不适应学校的环境。他在努力学习刷题,身边是高谈阔论的同学,他们说他装模作样,让他无法静下心学习。同寝室同学所穿所用皆名牌,看到他那些大路货,都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他。他回家跟江月说学校环境氛围不好,想回D市一中读书。江月对他所说嗤之以鼻,告诉他能不能考上重点高中无所谓,W城四中多的是有钱有权人家的子弟,他只要和那些同学打好关系,自然会有好前程。

他回D市去看林父林母,跟他们说了自己的苦恼。林母去找江月,希望她多关心林子洛,多听听他的意见,让他回D市一中读书。江月完全听不进林母的话,说她来抢她的儿子,把林母气了个倒仰。林子洛害怕林母被气出个好歹,把她劝回D市。江月却不依不饶,到处散布林母为了抢她儿子,挑拨他们母子关系,见不得她和儿子亲近。林母知道后,气得大病一场。在经历独子早逝、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人生至痛后,这些年为了孙子硬撑着,这一病,再也没有好起来。林子洛初三那年,林母病逝,没多久,林父也跟着去了。那以后,林子洛变得沉默了,他觉得自己的世界崩塌了。那曾经出现在他生命中的一抹微光,终究是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岁月更替中,失去了它原有的颜色。

06

林子洛看着窗外的雪,想起那年初春,也像这个冬日一般,天气恶劣,大雪纷纷扬扬,下得铺天盖地,整个世界只剩下白色。他在学校里又一次被几个同学嘲笑,郁闷之下,从学校里跑出来,漫无目的地闲逛,除了脚踩在雪地里发出的“嘎吱”声,再没有其他声响。

神游的林子洛被一记重重拍在肩上的巴掌给吓了一跳,跟他打招呼的话听起来阴沉沉的:“这不是小林子嘛。”他抬头看向站在面前的高大男子,黑色的大衣微微敞开着,看不出颜色的毛衣松松地裹在身上,乱蓬蓬的头发,眼睛充血有些混浊,鹰勾鼻子,嘴里叼着一根烟,下巴上的胡茬看样子有几天没修整了。此时他正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神色莫名:“怎么,不认识了?”

一张脸从记忆深处浮起来,那个绰号“二赖子”的混混!林子洛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勉强扯了下嘴角:“赖叔好。”要说林子洛最不想见的麻将馆的人是哪个,非二赖子莫属,因为他怕他。别人可能会因为他年幼丧父而怜悯他、包容他,不会去揭他的底,二赖子可不会有怜悯心。

二赖子那时二十多岁,好勇斗狠,很是暴虐。没人知道他的来历,他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来就以一身蛮力外加不怕死的愣劲和浑劲,收拾了这一片的小混混,成了远近闻名的混混头子,可止小儿夜啼。他是麻将常客,打麻将时很耿直,输了给钱也很爽快。但下桌子后时不时找老板收个保护费什么的。他与江月是牌桌上的老搭子,是唯一一个对林子洛不假辞色的人。有一次林子洛摸了一根他放在桌上的烟,被他提起来扔进了化工厂外面的水池里,差点没了命。从那以后,林子洛看到他就绕道,绕不过也尽量躲着他。

二赖子兴味盎然地打量着林子洛:“好多年不见,看起来你小子过得挺不错的嘛。还偷东西不?”林子洛心里一沉,模糊地想起一句话“再精彩的故事都有落幕的时候,再深埋的秘密总有见光的一天。”

被二赖子这样盯着,林子洛浑身都不由绷紧了,感觉那眼神像毒蛇正吐着芯子,他心里直发毛,那些拼命想要忘却的过去,终究还是过不去。

07

林子洛又做梦了,梦里阳葭的脸上,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出血点,眼睛微微张开,有血液从口角和鼻孔里流出来,因为她右侧卧位的姿势,血液向右侧面颊流注,在面颊处汇集、堆积,将整个右侧面颊都染红了,她艰难地伸出手:“子洛,你快跑,把刀给我......”她的手垂下去,刺眼的鲜血将他的梦染得一片血红,“阳阳姐,我爱你呀,你不要死,不要死.......”林子洛痛苦地谣着头,剧烈地挣扎着。

“深更半夜,你鬼嚎个啥,还让不让人睡觉!”同号的嫌犯一巴掌将林子洛从噩梦里拍醒,恶狠狠地说。

林子洛怔怔地坐起来,身上的被子不知何时被人扯走了。进看守所一星期了,他夜夜做噩梦,梦里是一片血红。他下意识地将双臂抱起来,试图让自己暖和一点。

朦朦胧胧间,他又听到了那声略显轻佻的“小洛儿,好久不见啊。”他又看见那个站在大雪里的女子,穿着红色长羽绒服,头发高高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微微上挑的丹凤眼,俏皮的鼻梁,饱满的双唇,色若春花,艳若桃李。

那天,他正被二赖子弄得狼狈不堪,阳葭从天而降,看着他眼里的惊艳和迷惑,未语先笑:“怎么,不认识了?”他惊喜地喊:“阳阳姐。”雀跃着向她奔过去。

阳葭是麻将馆里为数不多从心底里对他好的人。那时,阳葭不到二十岁,她父母早年离异,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又有了孩子,她成了多余的那个,谁都不想要她,最后父亲将她丢给了她奶奶。奶奶早年在农村生活,后来跟着爷爷进化工厂,成了家属工,没啥文化,穷怕了,吃够了没钱的苦,想方设法地赚钱,既没时间也没精力管阳葭,完全是放养。

阳葭被送回奶奶身边时只有五岁,断断续续读到小学毕业,没考上初中,开始混社会,被称为化工厂的“小太妹”。大约是出于愧疚心里,她父亲和母亲在金钱方面对她比较大方,她十五六岁就是麻将馆的常客。

也许是同病相怜吧,第一次看到林子洛,阳葭就像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对他很是怜悯。许是女性心底都比较柔软,她经常给他买吃的,有时会带他下馆子、看电影,给他买玩具,甚至还陪着他玩魔方、数蚂蚁。在林子洛被江月责骂时,她会护着他。她给过林子洛温柔的爱,是幼年林子洛心底里的暖阳,是他心里超过了江月和爷爷奶奶的存在,他对阳葭有很深的依恋。

阳葭看着眼前的少年,岁月褪去了他的稚嫩,当年那个瘦瘦小小的孩子已经长成了帅小伙,五官俊朗,眉眼如刀锋。这会儿,他一脸郁色。她看向二赖子:“你又欺负小洛儿了?我说二赖子,你好歹也算是长辈,欺负小孩儿算什么本事,也不怕道上的朋友看不起你!”二赖子阴阴笑道:“你那只眼睛看到我欺负他了!”

阳葭收回目光,上下打量了林子洛一番,敛了笑容:“你不是跟你爷爷奶奶生活吗?现在读高中了吧?还学会逃课了,去去去,赶紧滚回学校。”不由他分说,把他给撵走了。他听到二赖子说:“怎么,你怕我吃了他不成,这么迫不及待将他弄走。葭子,你还挺护着那小子啊。”

想着阳葭眼里不加掩饰的关切,林子洛眼睛有些发酸。他回头看去,阳葭俏生生地站在雪地里,仿若红梅傲立于枝头,吸引人眼球。这样的一抹亮色,在雪色天地里,连同那明晃晃的笑容,一直晃映到了他的心里。

08

林子洛模模糊糊地想,如果当年考上了大学的话,人生会不会有所不同呢?可他到底没能考上大学,在W城四中几年,他丢掉的不仅仅是多年养成的习惯,还有信仰的崩塌。在江月的念叨下,他开始与那些公子哥打成一片,和他们逛酒吧,去游戏厅,泡网吧,在灯红酒绿中醉生梦死,自然,再也没人孤立他,嘲笑他。

而那次偶遇后,二赖子不知从哪里知道了他在W城四中读书,隔三岔五来学校找他,动辄以他当年摸别人东西为要挟,拉他去舞厅,去茶楼,当然是他买单。反正江月对他很大方,从来没在金钱上亏待他。二赖子也把他当做“提款机”,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好。而他不想面对江月,也不想再回学校,渐渐沉迷于这样的生活。有时午夜梦回,他偶尔会想起那两个对他寄予希望的老人,也会有一刹那的心虚。

只有阳葭,再次碰到他与二赖子混在一起后,对他很失望,骂了他一顿,态度强硬地将他从二赖子那伙人里拉走了。知道他没考上大学,她很惋惜。

阳葭曾经见过林子洛在D市时的样子,知道他爷爷奶奶对他的培养和期望,她还近距离地与那两位老人接触过,聆听过他们的教诲。因为见识过好的生活状态,所以才有了她后来的幡然醒悟,对早年的荒唐追悔莫及,第一次认真地思考起自己的未来。

阳葭有过一段很短暂的婚姻,因为三观不合,很快就离异了。那以后,她没再结婚,虽然她身边从来不缺男人,可她心里很清楚,那些人图的是什么。她自幼喜欢花花草草,盆栽植物。婚姻失败后,她拿着奶奶留给她的钱,再去找父母拉了赞助,在W城向花村租了一块地,开始经营花卉绿植,生意越做越大,她注册了物语花卉绿植公司,雇了几个人帮忙打理。看林子洛无所事事,便让他来她公司做事。

对阳葭,林子洛有盲目的信任和亲近,他乖乖地跟在她身后,学着打理花草树木,帮忙出货送货。随着时间的推移,在林子洛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他对阳葭的感情发生了变化。他的目光会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对她的话言听计从。他毕竟读了那么些年的书,脑瓜子也灵光,没事时会琢磨怎么嫁接树木,怎样修剪盆栽,怎样让花开得更好......经他手打理的花卉树木格外娇艳葱郁,阳葭给了高度赞扬,涨工资,发奖金,鼓励他好好干。

林子洛不敢让阳葭知道自己对她的感情,也从没奢望过她的回应。对自己,林子洛有很清醒的认识,他没有定性,也算不上是个有担当的人,他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能留在她身边,陪在她的身边。

几年的时光飞逝而过。林子洛二十五岁那年,阳葭发现了他对她的心思。其实阳葭是个很聪慧的女子,只是在感情上,她很迟钝。经历了父母离异、婚姻失败、几次恋爱无果后,她对男人没了期待,所以她从没想过林子洛会对她产生爱情。在她看来,林子洛大约是幼时缺少关爱,错把亲情当爱情。他那么年轻帅气,多的是女孩儿喜欢。而她比林子洛大了十多岁,心里是把林子洛当做弟弟、有时甚至是当做孩子在看待。她一直以为林子洛是将她当做姐姐看待。突然知道这件事,阳葭有点懵。她开始有意识地拉开与林子洛的距离,有意无意地避开他。

09

人都是有执念的,很多时候都表现在一些小事情上,但是发作起来很可怕。

如果阳葭不那么明显地表现出对林子洛的回避,也许他永远不会向她坦白。在阳葭准备将他调往C市的分店当负责人时,林子洛爆发了,他把阳葭堵在公司门口,态度坚决地要和她谈谈。阳葭跟着他去了附近的红岸咖啡馆。面对红着眼睛看着她的林子洛,阳葭有些无力。

林子洛说:“阳阳姐,我不去C市,我想跟在你身边,让我留下来吧。”阳葭轻声哄着他:“子洛,C市是新开的店,我需要人去打开局面,你是我信任的人,我希望你能帮帮我。”

“你确定不是故意调开我?”林子洛直直地盯着她的眼睛,她看到他眼底的忐忑和伤心,突然就有些不敢与他对视了,“当然不是,这只是公司发展的需要罢了。”她移开目光,双手无意识地捏着勺子在杯子里搅动着。

林子洛深深地看着她:“如果你同意那边局面打开后调我回来,我就去。不然我就不去,当然你可以开除我。”阳葭被他眼里的决绝惊住了,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开除林子洛?她从没想过。几年来,林子洛已经成长为公司的技术骨干和中坚力量。她习惯了有事与他商量,他也从来没有让她失望过。可以说,公司发展壮大,林子洛功不可没。其实他完全有能力自己出去单干,只是对她的感情束缚住了他。她希望他找个年龄相当的女孩儿,谈场恋爱,成个家,好好地经营自己的生活,而不是在她身上浪费时间。可是,这话要怎么对他说呢?

林子洛撑起身靠近她,男性炽热的气息让她有些惶然,她想后退,林子洛却没给她机会:“阳阳姐,你把我调离开,无非就是不想跟我有啥牵扯,觉得我配不上你。可是,我不会如你所愿的。我原本没奢望你回应,只要让我陪着你就好。就算你将来结婚了,只要让我能经常看见你,我也是愿意的。”他牵唇笑了一下,“可是你连这点小小的念想都不给我。今天我把话放在这里,我喜欢你,死也不会离开你身边,哪怕你开除了我,我也会在离你最近的地方看着你。”

阳葭看着他色厉内荏的样子,突然有些想笑,“你就那么喜欢我,哪怕我比你大了十几岁,哪怕我曾经离过婚?你确定不是因为从小缺爱所以才死死抓住那一点点的温暖?你确定你这是爱?”

林子洛看着她嘴角的笑意,一时有些痴了:“我当然确定。从二十岁那年你将我从二赖子身边拉走开始,你就是我心底的一轮明月。我知道自己其实不够资格,可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心。也许这份感情里,有你说的因为缺爱,所以不愿放下抓在手里的温暖这个因素,却不是主要的。只有在你身边,我才觉得自己是个堂堂正正的人。这一生我只想与你在一起!”

10

江月看着站在法庭上的林子洛,懊悔啃噬着她的心。她想起江敏知道事情原委,几番奔波无果后对她说的话:“作为母亲,我知道你想对子洛好,想把你认为最好的留给他,为了他甚至不惜用尽手段。可是真正懂得爱的父母,留给孩子的应该是最合适的,虽然最合适不一定就是最好的。我一直不明白,你作为母亲,啷个多年了怎么就学不会理解呢?你要知道,你和子洛是两个独立的个体,你不能把你的想法强加到他身上,再亲密的关系也得留有余地。子洛有今天,你可谓是‘功不可没’,也难怪子洛都不想再见你。”

那年,她知道林子洛要与阳葭结婚,愤怒极了。要说那些年作为麻友,她对阳葭的印象还是很好的,人长得漂亮,性子爽直,心地善良,牌品也很好,人也很精灵。不过,这不代表她能接受阳葭做儿媳妇。不管阳葭现在的身家如何、与林子洛感情有多深,她都不能容忍。

在江月看来,阳葭比林子洛大了十多岁,还离过婚,早些年混过社会,怎么看都配不上自己的儿子。可是林子洛铁了心的要跟阳葭结婚,母子俩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她在愤激之下甩了林子洛一耳光。

林子洛捂着脸红着眼冲着她吼:“你所谓的爱我,其实不过是把我当做早年挟制爷爷奶奶的道具,对外彰显母爱的假脸,你什么时候真正在乎过我?阳葭再不好,却在我童年时陪伴过我,给我做过饭,洗过衣服,带我看过电影,玩过泥巴,在我绝望时她给了我希望。而你呢,除了打麻将,除了打着为我好的幌子做些违背我意愿的事,你又为我做了什么?我好不容易才喜欢上一个人,你凭什么来干涉我!阳葭我娶定了,你要觉得丢脸,那我们断绝母子关系就是了!”吼完之后甩门而去,几年都没回家。

从那时开始,江月恨上了阳葭,觉得是她勾引了林子洛,引得他们母子离心,哪怕后来看到他们两人夫妻恩爱,幸福甜蜜,甚至有了孙女,也没能让她对阳葭有好脸色。为了破坏他们两人的感情,她与二赖子联合,给阳葭下套,设计让林子洛撞破阳葭与前夫的所谓“奸情”。阳葭告诉林子洛这一切是江月设计的,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林子洛根本不相信她的话,也不听她的解释,阳葭心灰意冷之下,带着一岁的女儿离开了W城。

林子洛的精神世界再次坍塌,他开始酗酒、打牌,日日泡在茶楼酒吧,还在二赖子的引诱下沾上了毒品,花钱如流水。只有江月觉得痛快极了,终于赶走了那个狐狸精!面对林子洛做生意、搞投资、买股票等五花八门的要钱借口,她毫不怀疑,也从不吝啬。就算是江敏劝她,她也听不进去。发展到后来,存款花光了,W城的房子卖了......她终于觉得不对了,可是她找不到林子洛了。

前事果,后事因,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存在,一件事的结果总是另一件事的开端。

江月不知道,在她与二赖子联合时,就是在与虎谋皮。二赖子对阳葭当年拉走林子洛这个“提款机”一直怀恨在心,只是找不到机会报复。江月找上来时,他很快就找到了阳葭的前夫,一番密谋,由江月把阳葭骗出来,带到他们选好的地方,再匿名通知林子洛。阳葭离开后,他一步步控制了林子洛,通过他将江月的积蓄和房产逐步收入自己囊中,将目光转向了阳葭的公司。

11

林子洛面无表情地站在被告席上,目光空洞,思绪回到那个落雪的日子。

那天,他与江月在明玉茶楼不欢而散后,在一个小酒馆要了几瓶歪嘴,喝得醉醺醺的。趔趔趄趄走出来小酒馆时,天色暗沉,街道两边的绿带里堆积着厚厚的积雪,绿植早已凋敝,有的还挂上了冰凌,磅礴的肃杀之气迎面扑来。

“咚”,手机提示来了有一条信息。他抖索着手摸出手机,顺手划开,眯缝着眼瞟了一眼,却在瞬间被冻住了目光。他怎么也没想到,消失两年的阳葭会以那样一种形式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是二赖子发给他的一段视频,里面是阳葭的裸照。二赖子告诉他,阳葭和他女儿都在他手上,让林子洛拿钱赎人,放话说如果报警的话,他不但会要了阳葭母女的性命,还会将阳葭的视频全网传。

林子洛不敢赌,也赌不起,他从公司抽了全部资金,按照二赖子的要求前去赎人。只是他没想到,他将钱给了二赖子,看到的阳葭却已经进气少出气多了。原来阳葭知道二赖子又把注意打到林子洛身上时,她一边虚与委蛇,一边想法子把女儿送了出去。二赖子将她打了个半死,几天里转移了几个地方。

林子洛疯了似的扑向二赖子,两人打成一团,他虽占了年轻的便宜,却因为顾忌阳葭投鼠忌器,最后的最后,阳葭替他挡了一刀,而他也捅了二赖子一刀。

那个夜晚,阳葭永远地离开了他。白得耀眼的积雪被鲜血染红,在夜色里泛着红光。他半搂着阳葭躺在雪地里,望向茫茫夜空,天上没有月,依稀能看到几点星星,闪啊,闪啊,同情地看着他。他擦着阳葭那永远擦不完的鲜血,感受着她慢慢变冷的身体,她到最后还想保护他,想让他把刀放在她手上,让别人以为是她杀的人。她是这个世间最爱他最护着他的人,可是他永远地失去了她。

他胡乱地将二赖子的尸体藏好,抱着阳葭离开了。他以为警察不会那么快发现,却没想到不过短短几天,就找上门来......

这样也好,他想。然后在心里说:“阳阳姐,我很快就会来见你了,你等等我哈。”

江敏为他请了省城最有名的律师。法庭上,控辩双方你来我往,唇枪舌战。林子洛漠然地看着,最后让他陈述时,他仅说了一句话“我没什么说的,服从法院的判决。”

他看到了江月的泪眼,可对他来说,无论她是真关心真觉得亏欠,还是为了她那一点良心为他午夜梦回辗转难眠,他都不在乎了。人的失望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累积的,累积到一定程度也就没什么了。以前他或许还会伤心难过,因为那时他对她有所求有所贪有所念,现在却不会了。这世间芸芸众生这么多人,谁会因为一个陌生人的言论而伤心难过吗?人和人之间都是有缘分的,有些人的缘分深,那相处时间就长,若是缘分浅了,那关系呀,自然就淡了。

12

一轮圆月高高的悬在空中,洒下稀薄的月霜。远山顶上的积雪泛着银色的光。朔风凛冽,房前老槐树上残存的几片叶子,打着旋儿跟着朔风乱窜。村子尽头孤零零的两层小楼黑黢黢一片,林子洛半躺在一楼窗前的布艺沙发上,双眼发直,烟头明明灭灭,像暗夜里的幽灵。

“爸爸,你又抽烟了。”软软糯糯的童声在黑暗里响起。林子洛快速灭掉烟头,随手打开房灯,拧眉看过去,楼梯口站着的小女孩,穿着樱粉色的睡裙,一头短发,微微卷曲着覆在额前,弯弯的眉毛,琼鼻樱唇,丹凤眼瞪得大大地看着他。他大步跨过去,弯腰将小女孩抱起来,揉揉她的头发,压低声音问:“乐乐,你怎么起来了?”

乐乐伸出双手抱着他的颈项,将脸埋在他的胸前,闷闷地说:“我梦到妈妈了,她让我要照顾好爸爸。我问妈妈怎么老不回家,妈妈说她回不来了。爸爸,妈妈为什么回不来了?是路太远了吗?”林子洛心里一阵绞痛,无言地抱紧女儿。

他以为他会被处死,哪料到最后只是被判了五年有期徒刑。因为当晚他并没有刺中二赖子的要害,他走了后,二赖子被他的仇家所杀,他只是过失伤害。

那位年轻帅气的警官在他判刑后,曾来看过他,告诉他已经将他女儿交给他母亲抚养。临走前对他说:“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虽然无法选择父母,但可以选择走什么样的路。你还有女儿,日后若遇到事,多想想好的一面,千万别一条道走到黑,你要学会爱自己,爱己方才有人爱你。不要辜负了你妻子对你的爱护。好好将你们的女儿养大。你总不会希望你的女儿也像你一样,感受不到家的温暖吧。”

为了女儿,他认真改造,因为表现好,被减刑一年。出狱后,他在江月租住的房子里见到了女儿,头上辫子有些凌乱,纤瘦娇小,衣服有些宽大,就像是穿着大人的衣服,极不合身。小小的女孩藏在窗帘后,双手紧紧攒着窗帘,不时抬起眼睛偷偷看他一眼,接触到他的目光,受到惊吓一般低下头。他却看到了那双与阳葭一模一样的丹凤眼里写满了好奇,还有隐隐的惧怕。

林子洛走过去蹲下身子,小心地伸出手:“乐乐,我是爸爸。”乐乐抿着唇,迟疑地、怯怯地看看他,再看看江月,垂下眼睛,不说话,也不动。江月讪讪地说:“这孩子胆小,不爱说话。”林子洛的心揪紧了,他半跪下来抱起女儿,清晰地感觉到了小人儿身子一瞬间的僵硬,在他的轻抚下,慢慢软下来。

江月满心期盼他留在W城,与她一起生活。林子洛看着她对乐乐的漠视,觉得满心疲倦。乐乐与他熟悉起来后,很是依赖他。在江月又一次因为丁点小事训斥乐乐后,乐乐哭着问他:“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回家?我想回家!”江月勃然大怒:“你想回哪个家?这里就是你和爸爸的家!”

乐乐抱着林子洛的腿,仰脸看着他,固执地说:“这不是我的家,我要回家。”

林子洛最终带着女儿离开了W城,来到了阳葭的故乡——位于M县的尔安村。这里有阳葭外婆早年留下的房子,是阳葭最后的退路,也是她离开林子洛最后待过的地方。他要在这里重新开始,给乐乐、也是给自己重建一个安稳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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