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口里寡淡得很。吃起什么菜来都感觉没滋没味的。每到吃饭时,就想吃点儿咸菜。但咸菜家里并不常备,只好生腌点儿韭菜、小黄瓜什么的当替代品,吃着这样的咸菜的时候,心里还在记挂着那些吃起来满口生香的咸菜来。可是现在,即使超市里咸菜专卖那儿的咸菜,也再也吃不出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只有吃那些坛坛罐罐里天长日久腌出来的咸菜才有。
坛子和罐子,都是容器。它们有的肚大口小,有的上粗下细,只是,坛子是没有挂鼻的。而罐子有挂鼻,可以拴上绳,提着或者挑着。
记忆里,母亲的灶台上,还有靠墙放着的那个不知传了几代的大方桌底下,总有大大小小的坛坛罐罐,胖的,瘦的,高的,矮的。有花纹的,没花纹的。
坛坛罐罐里盛着腌的辣菜疙瘩和萝卜头。辣菜疙瘩和萝卜都是秋天收获的蔬菜。辣菜疙瘩收下来后,那些叶子母亲会把它们串起来晒在阳光下,等来年春天,青菜下不来的时候,用热水泡透了就可以炒干菜吃。然后母亲把辣菜疙瘩一个个削去根上的毛毛,再晾晒个三两日,就可以洗净、晒干后腌咸菜了。母亲说,这样晾晒的目的是让疙瘩里面的水分少一些。腌咸菜的时候,把坛子洗净控干,再把晾蔫了的辣菜码在坛子里,将事先烧好晾凉的盐水倒进去。母亲在烧水的时候,会放上八角和茴香,这样腌出来的咸菜香味浓郁。最后再在顶上盖上一层粗盐。这样腌成的咸菜要比萝卜的香,脆。腌三、四个月后,咸菜就可以吃了。当然,腌的时间越长,咸菜就越好吃。
每年冬天,母亲也会用鲜辣菜疙瘩做成辣丝,放在坛子里。可再辣还是喜欢吃。但是,做辣丝不全用辣菜疙瘩。是先铺一层辣菜丝,再铺一层萝卜丝,当吃的时候,就连萝卜丝也是辣的了。吃饭时,吃上一口,哎呀!那个辣呀,辣得眼泪都出来了。
坛坛罐罐里盛着豆角或者蒜薹或者白菜叶帮腌成的咸菜。腌好的这些鲜菜,可以一有咸味就吃,也可以一直放在坛坛罐罐里,等到来年麦收时,母亲会把咸菜捞出来,洗洗,剁碎,打上一个鸡蛋,与咸菜同放在碗里搅匀,然后蒸馒头或者贴玉米面饼子时放在大锅里蒸熟。这就是我们最爱吃的蛋咸菜。
坛坛罐罐里盛着母亲用大豆做成的酱。做酱的过程是漫长的。酱球要在冬天做。那个时候,是农闲时节。煮好了豆子,上石磨推碎,做成酱球,找个角落放在豆秸上,让它充分发酵。来年春天,就把酱球切碎,放上水,放上盐,再充分发酵,然后放在太阳下晒。晒到水分差不多蒸发掉,再把它做成酱球。这时的酱球,才是我们常年食用的美食。夏天,母亲烙饼时,就会从坛坛罐罐里摸出一个酱球,切成片,放在鏊子上烙酱吃。这时,离得老远,就会有酱香飘出来。
每个冬天里,坛坛罐罐里总有一个是盛着豆豉的。母亲会用发酵好的酱豆,与切成丁的萝卜、胡萝卜放在一起,放上盐拌好,只一宿,豆豉就可以食用了。但一小坛豆豉并吃不了几天,等吃完了,母亲会再做。一个冬天,母亲就会做好几罐豆豉。
我们把这些坛坛罐罐当成宝贝。过年的时候,必要扫屋除尘。我们得把这些坛坛罐罐从屋内搬到屋外,擦洗干净后再挪回屋内。有时,即使有只坛子或者罐子裂了纹,母亲也舍不得扔,就等那些下乡锔盆锔锅的人来了,锔上几个锔子,再继续用。不过,做过这样处理的坛子罐子,就不能盛带水的咸菜了,只能用来盛米面。
母亲年纪大了后,有几只罐子她没舍得扔,可她再不能去做这样那样的咸菜了。那几只坛坛罐罐或者盛了豆油,或者另做了他用。我家、几个哥哥家,有的住楼房,有的即使住平房,可是坛坛罐罐却不见了。用坛坛罐罐做什么呢?盐用成袋的,想吃咸菜从超市里买回来,一年四季的菜都是新鲜的,不用再储备这样那样的咸菜了。
现代生活,似乎与那些坛坛罐罐无关。但我总是怀念那些有坛坛罐罐的日子,因为它盛着我们有滋有味的生活。我总感觉这些坛坛罐罐是有生命的,它们曾经瞪着锃亮的眼睛,陪着我们度一个又一个的烟火日子。
只是,母亲去世后,仅剩的那几只坛坛罐罐也不知扔到哪里去了。它们陪着我的母亲,留在了过去的那些生香的岁月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