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下雨了。
由于太过难得,潮湿的气息在最起初闻起来甚至有些刺鼻。
我是一大早就闻见这股气息的,当时还以为是哪里的管道里有什么东西发了霉。直到无意中看见阳台玻璃窗上的洌洌水滴,才知道那气息是一场久违的雨,萧索,细冷,宁静地划破连日阴霾。
知道那是雨的气息后,我开始固执地认为自己可以提前领会到来自积雨云的信息,比很多人提前,像所有关心雨的人一样提前。这些人心不在焉,常常在钢筋水泥的丛林里贪婪地捕捉着来自一棵真实的树的信息,就像一位被禁锢在笼子里的老巫医。
W笑笑,对此不置可否,我提起雨和云的时候,他的感受和我提起原子电子时没有什么不同。以前我曾告诉过他,在下雨前,树叶会变成白色的花,但他直到自己出了趟远门后才相信。那天他进门后急匆匆地告诉我说他看到了,当时他坐在火车上,亲眼看到在那场暴雨前,平原上的杨树树叶呼啦啦地变成了白色的花。
虽然我还是个小孩子时就发现了,并且不需要坐火车,但仍然很高兴。我知道他迟早会相信的,毕竟这信息之所以如此难以觉察,正是因为它太突出了,就像个明显的事实。
谁家的鸽子结群自高高的天空一掠而过,在整齐得过分的楼群之间穿梭,时隐时现。鸽子从不担心雨,它们不会在四面八方的水滴中不安,不会想着躲起来。小时候,我养过的一只鸽子甚至喜欢上了雨,虽然晴日里懒散至极,却会在每一个雨天奔到院子中间卧下来淋个酣畅。直到它在又一场雨中振翅高飞,再也不曾回头,我才明白那每一次淋漓都指着它爱的方向。
不远处有一排红砖青瓦的房子,伫立在阴湿的空气中,冷峻的神情一如往常。在它们前面,有一排树在轻轻摇摆着毛绒绒的枝条。那些树早很多天就逐渐褪去了枯瑟,它们缓慢抬起头,打着哈欠望着包裹在雾霾中的春日天空,开始安然等待着这场雨。
这是一场带着人类听不见的轻声细语的雨,它摇摇柳树,喊喊老白杨,温柔地唤醒海棠和丁香,在人类身边悄悄拂过,稍作停留,又赶往别处去了。
等你突然注意到的时候,杨花正在眼前纷飞迷乱,柳条也已绿意窈窈,脚边到处开着小花,你的世界里似乎一下子就有了各种喧嚣与颜色。你茫然又欣喜,对亲近的人描述起来,与他们分享你不经意间捕获到的美好,完全不会想起今天的这场雨,不会想起它带给你的信息。
你在今天的雨里皱着眉头,努力躲避着那些水滴,你为身周潮湿的空气烦躁,把气撒在弄湿的鞋面上,一点也没发现,这一切里,早已写下了你后来高高兴兴的那个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