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回家,不出意料的,亲朋长辈又围坐在一起聊起我谈对象与结婚的重大课题。
好像自毕业参加工作,生活里就只剩下这一件大事似的,每次谈论都是十万火急。除了重申以我的年纪在目前婚恋市场的逐渐劣势处境、对比同村同龄人的婚姻生活动态,就是复盘他们给我介绍相亲对象的种种体会,逐条分析我在此问题上存在的不足与错误认识,最后话锋一转,肯定我还是有那么一点优势,因而更要抓紧时间抓住机会,全力以赴解决好个人问题。
首尾呼应的谋篇布局,“总-分-总”式的阐述结构,正反论证、层层递进的说理技巧。要是对关于催婚话题的家庭“峰会”发言做一篇阅读理解,每一回合单拎出来,都堪为经典范文,其中几乎融合有语文考试的全部考点。
虽然有时听得无奈、不解甚至有点委屈,但凭借义务制教育给予我的底气,我也会瞅准空当据理力争、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体会到某种舌战群儒的成就感。
舌战到最后,妈妈很生气,威胁说再也不管我了的同时,忍不住又问:“别人有甜甜的恋爱,你一个不谈,就不羡慕?”
甜甜的恋爱谁能不羡慕,可那不得先有爱、其次得甜不是?何况妈妈的疑问里有一个明显的逻辑陷阱,把“甜甜的恋爱”等同于“恋爱”再等同于“相亲找对象”,进而等同于“婚姻”,我指出她偷换概念的嫌疑,在成功收获一记“老妈牌”白眼后,懂事地转身回房间坐在电脑前进行深刻的自我反省。
除了反省自己的论理方式对比上次有无增进外,我更在思考一个问题,即:当谈论爱情时,我们究竟在谈论什么?
关于婚姻与爱情的区别,网上随便一搜就能搜出很多,在此不赘述。而关于爱情的本质,其实也是千人千面,古往今来,众说纷纭。电视里和生活里呈现的不一样,平时听到的、见到的,我想的和我感知到的也有很大不同。有人觉得谈恋爱简单欢乐,有人觉得是迷人也伤人。
我开始在回忆里搜寻我与爱情(包括疑似)的碰撞点滴。小学收到的情书那是过家家,初中时候的情况也大差不离。然后,我就想起了高中时暗恋的那位男生和当时懵懂的悸动,像一小片不知名的花瓣被风吹落飘往如镜的湖心,依然波澜不兴,但倒影却清晰深刻。我又对比起前几次相亲的感受,对方不见得是有什么不好,但就是缺少了一些期待与好奇,然后,就无法看到其中的可能性。
什么可能性呢?我说不明白。
怎样才能有可能性?我依旧说不清楚。
很奇怪,关于可能性很可能只是一种感觉,就像此刻我在回忆里搜寻,高中的那场暗恋依然占据第一层,不是说我仍然在喜欢——那实在已经是很久远的事情了,而是我自认为那或许是我关于爱情的第一次深刻想象。回忆、可能性、感觉与想象,其实都是一种审美。
那么,爱情或许也是一种个人审美?
但一旦套上“审美”这个词,就似乎带有了一点学究气,好像拿着一个严实的大铁框,要把蓬勃肆意的情感给框起来,方方正正的有棱有角,却剥离了它原有的灵动感性。好吧,我决定就此打住,容后再想。
从电脑桌前起身,我边左右扭动腰边望向窗外。一夜夏雨后,草木焕然一新,枝叶葳蕤舒展在大团大团的白云下。我喜欢这样的云朵,绵软厚实有质感,一点不拖泥带水地与天空的蓝色区分开,清爽得像仲夏时节做的梦。
视线向下,小堰塘里水还是有点浑黄,所以有鱼时不时地露出水面吐一串串的泡泡。早上爷爷割的鱼草没剩下几根了,四下散开夹杂在堰塘边沿的水草中,旁边田垄上奶奶栽种有几树栀子花,有些慢慢谢了,但大多数还是开得很好,花香有没有被冲淡呢,待会过去闻闻看。
菜园里有一阵动静。瞧过去,原来是一群小鸭子,本来悠闲地西戳戳东翻翻找食吃,被几个月大的小黄发现后追在后面跑,它们的小翅膀扑腾扑腾飞不起来,只能“嘎嘎嘎”地用一双小鸭掌麻溜儿从这跑到那,在辣椒丛、红苋菜和黄瓜藤里来回绕圈圈。
我听到自己笑出了声,心里郁结的闷气一下子不见了,一种很轻盈但很饱满的愉悦开始占据全身。生活的画面是如此生动,大自然的色彩是这样斑斓,我感觉到之前的愉悦开始分化涌动起无边无际的热爱。
是的,像某种昭示,又像是某种顿悟,爱意瞬间包裹住了我。
家人好友,万物生灵,浩瀚宇宙。
佛说:一花一世界。
我似乎有些明白了,如果人文之光永恒闪耀,如果人类坚持高举爱意的火炬,那么我们在谈论爱的时候只是在谈论爱情吗?
虽然,关于爱情的话题讨论度,在当代生活中是如此之高,在各类文艺作品中都无法完全绕开,它是这样理所当然地成为生活的固定组成,某种程度上甚至赋予它绝对的至高性与特殊性,它可以拥有世界上最美好的形容词。
但会不会,爱情其实也只是人类爱意的一种形式,爱情的与否本身不应该成为一种评判标准,它与人生体验的完整度并不必然相关?或许吧,爱情本就不是一道必答题。除了催婚与被催婚,值得我们关注的难道不是还有很多很多吗?
当然,我依然期待爱情,期待与伴侣共同经营美好而纯粹的炽烈——一种“浑然天成的交集”。可是,如果一直没能遇见,我不太想去为此焦虑,我也不想身边的人去为此太过焦虑,它不会妨碍我们仍然肆意地去热爱、去生长、去生活。
综上,浪漫无法拘束,不要怀疑自我关于爱的能力。因为前路漫漫,爱意不息,又何必拘泥于风月呢。
——2024.6.22
于夏雨淅淅沥沥的湘北某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