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寒暑假,有大部分的时光是在小姑姑家度过的。
原因很简单:没有人管。可以不舍昼夜地玩着电脑游戏,可以随时溜出去玩,而一贯大方的小姑姑也会让我帮打个酱油后给我足够多的跑腿费。
小姑姑孩子出生的那年,我七岁。那时候第一次跑进产房,看着这小肉团,原来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是如此地奇妙。我抱着他,笑嘻嘻拍了好多照片。
也因此,在小姑姑家待过的那几年,我算是一点点看着我堂弟长大的。
我们一起玩着当年最流行的电脑游戏,一起躺在床上看完奥特曼和宠物小精灵,我因为他抢了我的零食跟爷爷撒气,一起报名夏令营,然后在飞机上跟一个欺负他的小胖子打架,我甚至还霸占了他的房间——住在小姑姑家时,堂弟会去他父母的卧室打地铺。
我记得最叛逆的时候,我曾离家出走,家里派了三辆车满城跑地找我。后来我回家,堂弟紧紧抓着我的双手,半蹲在我面前,一脸可怜地望着我说,桃姐姐,你去哪里了?求求你,告诉我呀,求求你。
再后来,我去外地上高中,大学,工作,堂弟也从小学,初中,到面临高三。从最初见面继续嬉笑打闹然后求抱抱亲亲,到有一年回家,掩护他一起去网吧玩LOL的时候,我因为技术太次超鬼的时候而被他取笑,再到过年时略显生疏的亲戚聚会的酒席上,他匆匆与我打个招呼便仓促离席。
我知道他可能不再需要我这样的姐姐。
前段时间,听父亲打来的电话,他也开始经历属于他的叛逆期。喜欢的女孩子若即若离,让他跟着情绪起起伏伏,成绩也随之一落千丈。拿着用于补习的钱出去玩。半夜偷偷溜出家门,又在凌晨悄无声息地回家。不与家人有任何沟通,一意孤行,与父母无止尽地争吵。提起这些事,小姑姑经常会忍不住落泪。
临了,父亲说,你小的时候跟你堂弟那么好,你劝劝他。
我想想,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因为对于堂弟而言,我也已经是那些无聊的“大人”中的一员了吧。
满口虚伪的大道理,仗着自己比他们多了那么一些并不值得夸耀的人生阅历,而对别人的人生大加指责,日复一日,奔波在追逐庸俗名利的路上——就是这样,所谓无聊的大人。
于是堂弟的电话号码,犹豫了好久都没有拨出,最后鼓起勇气拨通电话,作为回应的却是冗长的无人应答。
我想,这样也好吧。不然我该以什么面孔去跟他,聊起关于青春的那些惶惶不安的时日,那些自以为是的躁动反抗,以及自身的成长和整个世界不相容之间的来回挣扎呢?
直到昨天,突然梦到了堂弟。仿佛回到小时候过年的时候,所有亲戚家小孩睡在一张大通铺上,半夜我叫醒他,比一个“嘘”的手势,牵着他再偷偷蹑手蹑脚打开家门,外面灯火璀璨,仿佛来到了日本小镇上的夜市园游会。
我记得拉着他,一路走一路逛,沿途的风景映着星光显得格外好看。我和他说了好多好多话,包括那些轰轰烈烈绽放的音乐节,拉开啤酒罐溢出的泡沫,无所事事翘课后的下午,捧着西瓜蹲在小花园赶蚊子的夜晚,以及,如今这庸碌无为的上班生活。
但是,或许我又什么都没有讲,我只是摸着他的头跟他说,如果缺钱记得跟姐姐讲。
然后,我看到他的面容渐渐成长,身体像一颗芦苇一样拔高,下巴冒出胡须,额头爆出青春痘,看我的眼神中充满了戒备和不屑,像一头正处于旺盛青春期的,而不愿跟成人世界相妥协的小狼。
醒来以后,仍旧是有些感概的。
于是隔着时光的河流,我们就这样,被各自的成长拉开了距离,再也无法回去。
但我印象中,他依然还是那个7岁的小孩,紧紧抓着我的双手,半蹲在我面前,一脸可怜地说,桃姐姐,你去哪里了?求求你,告诉我呀,求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