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重声明: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二哥大我七岁,属龙,今年本应是他的花甲之年,也本应是他的本命年。
二哥一生很难定论,说起来总让人不免一番唏嘘。
二哥年轻时生的极为标致。他身高一米七九,一头浓密的黑发,额头宽阔,鼻梁高挺,两条欧式浓眉,眼窝深邃,一双欧式黑亮大眼睛,宽肩瘦腰大长腿,玉树临风,举止潇洒,可与当红明星媲美。
二哥写的一手好字,他书写的工作笔记就像印刷出来的一样工整漂亮。他自创多种笔体,他的硬笔书法可以当做字帖。上学时我经常拿二哥购买收藏的名著来读,同学看见也会与我借了回家。有一次我去同学家,她的父亲拿着借于二哥的书,指着扉页上二哥的签名啧啧称赞,直夸二哥的字写的龙飞凤舞,将二哥字的好分析得头头是道。
小的时候,听母亲讲,二哥两岁的时候,母亲又怀上了三哥。因为父亲工作忙,母亲身体弱,所以三哥出生后,母亲照顾不过来三个孩子,两岁多的二哥就被姥姥和舅舅带去了内蒙草原抚养。直到舅舅要娶亲,才把二哥送回了家。
二哥刚回来时认生,母亲凡事都尽量让着他,偶尔做错事也不批评,担心二哥与母亲更加疏离。其实,是母亲觉得自己亏欠了二哥,内心不自觉地要将那几年不曾给予二哥的母爱补给他。后来家里每每谈起这段往事,二哥便笑着说,他那时以为姥姥才是他的妈妈。
二哥从小性子有一点点“皮”,透着一点点“怪”,看似“不太着调”。
有一年冬天,我们从邻居家抱来一只刚出生不久的黑色小狗,毛绒绒的特别可爱,我们给它取名“小黑”。每天放学后,小黑等我们一进门,就迈着小短腿扭着圆滚滚毛绒绒的身子,摇着小尾巴欢快地奔到身边迎接我们,我们兄妹三人都抢着把小狗抱在怀里和它一起玩耍。只是每天晚上,等我们睡觉时,炉火熄灭,家中温度下降,独自卧在灶边干草上的小黑冷得呻吟,我们心疼小狗的同时,也经常被它从睡梦中吵醒。但那时家里条件差,人睡觉时都冷得缩成一团,哪里还能给小狗提供更温暖的安卧条件。
有天晚上,居然没听到狗叫,一夜好眠。可是早上一家人都被痒醒来,皮肤上现出红红的疙瘩。大家都觉得奇怪,这大冬天的也没个蚊子啊,什么东西咬的?这时,二哥撩开被子,在他怀中,毛绒绒的小黑倍儿精神,睁着圆溜溜的黑眼睛瞅着我们。一家人啼笑皆非,恍然明白,我们身上红红的疙瘩来自于小黑身上的跳蚤。原来,二哥听着小黑冷得呻吟于心不忍,半夜偷偷下地将小黑抱上炕搂在了被窝里。
母亲去世时,我的三个哥哥都在外地。大哥和三哥赶回来,进门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唯有二哥赶回家,一进门望着灵堂直愣愣的,不说一句话,一声也不哭。等别人午休时,他独自蹲在里屋的门槛上,望着堂屋里母亲的棺木悄悄不停地流泪。
二哥刚毕业时本有份稳定的建筑设计工作,只是他所在的部门实行了独立核算,效益与主体部门分割开来,盈亏自负,导致后期一段时间没有了收入。二哥于40岁那年,不得不背井离乡,走上漂泊之路,这一漂,就是十九年。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父亲去世时,二哥没能赶回。不仅因为刚刚找到工作单位请不下假来,而且离家太远,身上所有不够回家的路费。后来听二嫂说,二哥于异乡买了一双白鞋子穿上,独自跑到树林里伤心地哭泣。二嫂还说,二哥当年独自在县城上高中住校,上课时他的眼睛总是不由自主望向北方,因为那里是家的方向,家里有重病的妈妈。
我小的时候,父亲常常陪伴重病的母亲外出住院治疗,大哥在长沙上大学。家里只余我们兄妹三个,年仅十四岁的二哥和十二岁的三哥就承担起照顾七岁的我的职责。他们每天带我一起上学,放学后不仅做饭洗锅做家务,常常还要安抚我因想念父母停不下来的哭泣。
我上初中时,二哥经常骑车接我放学。他骑自行车的速度风驰电掣,放学时间县城街上本来拥挤,他仍驮着我飞速骑过。有一次他飞驰到人多处,即使来了个急刹车,还是撞上了一位推着自行车的女孩。我心想,这可坏了,肯定免不了要挨骂。没曾想,本来一脸怒气的女孩一抬头看见二哥精美绝伦的面容,居然羞涩地笑了,什么都没说。那年,二哥二十一岁。
我上中学时,因为嫌弃布棉鞋难看,冬天宁可穿着单鞋过冬,因此落下痛经的毛病。二哥刚参加工作不久,用自己微薄的工资为我买了一双漂亮的皮棉鞋。当时,他正独自攒钱筹备婚礼。
有一件事我至今愧悔难当。二哥结婚是自己办的婚礼,二哥婚前告诉我他婚礼时我一定要去。我小的时候是家里的团宠,在他婚礼当天,当时十六岁的我却异想天开,等着二哥亲自来接,哪里能够想到他婚礼当天会有多忙,怎可能顾得上亲自来接我。脑子进水的我就此错过二哥的婚礼,二哥一生中极其重要的时刻居然缺失了他最疼爱的小妹的祝福。我当时不以为然,还是后来再见面时,二哥温和地说,他婚礼当天我没去。那一刻,我才知我有多么愚蠢,才明白我的无知让渴望得到亲人祝福的二哥有多么伤心多么失望。
二哥结婚时一无所有,婚后两年拥有了一处带有三间大平房的大院子。那些年,过春节时,二哥总会选一天把全家人召集到他家在一起相聚。
2004年的秋天,二哥开始了漂泊。走的时候,晚上要从市里乘火车出行,他从县城先来到我家侯车。我为二哥做好饭,知他喜爱饮酒,便要出去给他买酒。二哥特意安顿我不要买贵的,说他喝了贵的酒容易醉。其实我怎不知他的用意,他实在是不想我为他破费。
饭后二哥从我家出发,我下楼送他,送至楼下,他要我止步,拦着不让我再往前走,我目送着二哥提着一个大包,孑然迈着孤独的脚步渐渐远去,眼泪顿时止不住地流。
二哥漂泊多年间,我们兄妹见面甚少,但二哥却默默关注着我。有一年,我在QQ空间更新了签名:“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写者无意,读者有心。我这无意之举吓坏了二哥,远在异乡的他在经历了父母及长兄的永远离去后,敏感到看到我的空间签名便坐立难安。他打电话给三哥,让三哥赶紧联系我问问清楚。我接到三哥问我身体状况的电话有些莫名其妙,正巧那段时间我过敏性哮喘发作在做治疗,奇怪三哥怎么会知道。后来听三哥解释他并不知道我患了哮喘,是因了二哥对我的担心才打电话问询。我向三哥再三保证那只是一个签名,没有任何寓意,无关我的身体,他们哥俩这才放心。从那以后,我再也不敢矫情,随便设置签名,以免哥哥们担心。
前几年,二哥在市里买了房。去年中秋节前,得知二嫂来市里过节,我去二哥家探望二嫂。二嫂开心地告诉我,二哥打工那边的工程结束了,他身为监理,正在善后,整理资料,再有半个月就能回家来。而且春节后二哥就能退休,这次回来可能就不再出去了。
二哥近几年嗜酒如命,全家人为他身体着想,百般劝解却没任何效果。他偶尔回家度假,酒后话语总有些胡搅蛮缠,二嫂不免经常因此有些怨气。那天,二嫂说二哥近日特别体贴,本来要回来了,还在网上为二嫂购买了好多吃的用的东西直接寄到家,话里话外安顿二嫂注意营养,不要累着身体。二嫂一边说着一边给我展示二哥买给她的每一样东西。我看到他们经历了那么多年离离合合、风风雨雨,终于即将迎来团聚,安享退休生活,心里也暗自为哥嫂感到高兴。想着再过十多天就能见到二哥了,更觉开心。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五天后的早上,一个晴天霹雳当头炸响:二哥于广东猝然离世!
二哥,在即将结束近二十年的漂泊生活之际倒下了,舍弃了他心中放不下的妻儿,舍弃了内心深处牵挂的弟弟妹妹。二嫂说,二哥那几天为了赶着整理资料,经常通宵加班,常常不知不觉一夜工作到天亮。去世前一天晚上,在和二嫂短暂的微信视频通话中说身体不舒服,吃不下饭,二嫂劝他去医院,他说马上要回家了,回来后再好好做检查。哪里料到这竟然是二哥留给家人最后的话语。第二天一早,就已天人永隔。
至亲五人顾不得过节,其中一人甚至顾不上自己当天过生日,立即启程奔赴广东去接二哥回家。十天后,漂泊十九年的二哥被家人接回了家,与他原计划结束工作回家的日子恰好相契。从此,那一缕孤魂再不用漂泊,永远安息在父母的身旁。
这一年当中,每每提笔想写下二哥,心中就百感交集,泪水禁不住肆意横流。虽然这么多年,我们兄妹见面很少,但心中相互牵挂,即使不经常联系,但只要知道彼此安好就已足够。而今,恍惚间意念里认为仍似以前一样,我们只是不见面而已,二哥还在远方安然无恙。
念至此,从小到大记忆中二哥的面庞、二哥的身影尽在眼前闪现,和着思念的泪水一起尽情地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