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总是风尘仆仆。
一个电话“我在门口,快开门!”门一开,果然就在门口站着。
趿着一双黑色人造革拖鞋,裤腿永远那么宽大,衣摆堆在腰间,靠胸口的口袋里少不了那一包烟和打火机,把衣服坠向一边,使领子耷在肩上,更显得消瘦。弯下腰,双手按在膝盖上,眯着一双不大的眼睛,对开门的孩子说:“你看,我这次没骗你吧。”(因为他经常打电话骗说在门口)微卷的短发泛着油,这几年头顶依稀可窥头皮了。
进了屋也并不坐下,放下东西,到处走走,家里看过一遍,发现哪里添了新物件,做一番评论,如家里似乎也没什么变化就对某一个旧物件做几个点评,诸如“这盆花就这么养水里也没死”、“这东西挺结实,上次也这样”、“这风扇怎么这么挂?电线快拧断了。(于是掰直了一个衣架去固定)”~~~~一边走着一边点评,随口就插一句“给我买明天*点的票”,即便是不远千里去济南,也是两天就走。
父亲对什么都很随意,没有条条框框,没有必须遵守的规矩,不像许多长辈,必须如此这般。我们自然轻松,可很多人却觉得他不着调,曾经我也以为那些说话“掷地有声”的,行事“有利必图”的才是“正经人”。所谓着调,其为何物?与他接触,你不必惶恐会不会说错话,不必琢磨他话里有话,不必提防他占你便宜~~~人们总喜欢占别人便宜,占完便宜说那人傻!阿弥陀佛!
从小到大,每年夏天父亲都榨花生油,小时候,他和母亲一起受雇于二舅开的榨油厂。忙起来的时候别人可以三班倒,父母由于技术娴熟,又是亲戚,白天黑夜连轴转是时常有的。父亲会赌点小钱,二舅以此为由说工钱由他暂为保管,留着我们上大学做学费。可是母亲说除了我和妹妹第一年上大学的学费出了一部分,之后再也没有。后来开榨油厂的越来越多,由于竞争的缘故,加工费压的越来越低。低到二舅觉得划不来了,就不再榨了。两台旧机器折算成工钱转给父亲,父亲用那两台旧机器边俢边榨,直到现在。前些年跟他说别榨了,又挣不了几个钱,还累得半死,可是他说:“每年都在那榨,突然不干了,人家的花生还要运到很远的地方去榨,不能以前挣钱就开,现在不挣钱了就不开。”因为父亲这一点,母亲少不了与他争吵,我们也都觉得他太傻。后来,农村种地的越来越少了,很多人自己不种花生,都是买的花生再去榨油,于是就出来一些“精明”的生意人,花生大豆掺着榨油,低价出卖“花生油”。这事父亲干不了,于是,拆了机器回家,在自己家厢厅里又安上那台零件估计已经换了个遍的破机器,专门给临近几个村的村民榨。几十年的老技术,榨出的油格外香,慢慢地附近村子里的人都推着花生去加工,父亲挣几个加工费,正当盛夏时节,知了都懒得叫,他热得浑身油乎乎、汗津津,却也乐意。
这几年,种地的更少了,可是都想吃正宗花生油。于是父亲也买花生回来榨,买了这几年,也有了经验:江西湖南湖北的花生好,山东的花生最大,可是榨出的油最不香。难怪,老公有次从他家拿了两瓶,说是婆婆自己找人榨的花生油,可是一点都不香,我以为是家里老人被人骗了,不是正宗花生油,原来是花生的事。
从小见父亲榨花生油,对其步骤也熟记于心,相信有许多人并不知道花生油怎么来的,且看我那可爱的父亲如何将一个个花生变成晶莹剔透、香气扑鼻的花生油。
1.脱壳
脱去花生外壳,不让吸收太多油分,可大大提高出油率。
2.烘焙
把脱了壳的花生米炒香,炒热,更易于出油,且油香四溢。在有风的日子里,邻居们在家就能知晓:##家开始榨花生油了,那是他们闻到了油香。
将花生米倒入这滚动的铁桶中,下方燃着火,烧火的材料正是脱下来的花生壳。这一步火候的控制对最后成油质量至关重要。
3.压榨
把烘焙好的花生米趁热倒入压榨机,机器旋转轴前部旋出干渣,中部出油。,干渣当饲料极好。
4.过滤
压榨机出来的油,里面还会有一些细渣。通过过滤机九层滤布,出来的油晶莹剔透。
记得很小的时候榨花生油是不过滤的,回来经过一段时间的沉淀,桶底一大层油渣 ,老妈都是用那油渣煮菜饭,格外香,后来看超市卖芝麻酱花生酱,原来就是那个味。
四大步骤,看上去很简单,我这里纯属纸上谈兵,却不知实际操作过程中还会遇到许多问题。花生火候不够,油出不来;火候太过,出来的油都是焦黑的,只能作废,遇上这种情况,几天的辛苦加工费才够赔人家的油。
听说今年家里房子要拆迁,父亲那机器不知又要挪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