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胖子在沙发上躺着,只听夏泳在储藏室里一阵翻腾,乒乒乓乓爬到了高处,一边拍灰,一边翻找。袁胖子拽出毛巾来擦擦汗,说什么东西放那么高,盛舆腿脚不利索,难道是花哥放的?
夏泳的声音从储藏室高处传来,说他当初有一阵和盛舆常在这儿鬼混,东西是夏泳自己亲手放的,但是看看好像有人重新收拾过,不知道是不是花哥。跟着就听夏泳喊,胖哥,来帮我接一下。
袁胖子只好扔下毛巾从沙发上爬起来,到储藏室一看,夏泳正从高处递下来一个老旧的大皮箱,皮箱上的灰土劈头盖脸地往下掉。袁胖子一边踮脚接箱子,一边把脑袋使劲往臂弯里躲。箱子接到手里,出乎意料的重,袁胖子唉哟了一声,举着箱子退了两步才站稳了脚跟,说这么沉的玩意儿,夏泳你怎么不早说一声,这也就是我,换个人还不把腰闪了。
夏泳库腾一声从储藏室里的铁架子上蹦下来,提溜起箱子不太在意地说,这份量不至于吧,说着往左边一拐,直接推门进了旁边的阳面第二间屋。
虽然袁胖子拿着这边钥匙也有很长时间了,花哥也跟他说房子、家具尽管随便用,但这间屋子到底是花哥当年的卧室,袁胖子平时很少进来,里边旧家具都苫着白布,连窗帘也是终日挂着的。袁胖子走到门口,把灯拉亮,夏泳已经一屁股坐在旁边沙发上,把那口老式皮箱平放在地,拉开皮带搭扣,俩手掰开了锁扣。
皮箱盖应声弹了开来,又扬起一片灰尘。
尘埃落定,皮箱里飘来一股淡淡的樟木味道。
摆在最上层的是一个巴掌大的银白色盒子,夏泳拿起来掂掂说,是锡的,看着像老东西,这里边这是什么动静?说着揭开一看,里面是满满一盒生葵花籽。袁胖子一愣,说这是什么宝贝葵花籽,收得这么严实。夏泳放下盒盖,拈起一粒来说,你别看,这一粒儿一粒儿个儿是够大的,老爷子搬走总有十年以上了吧,这葵花籽还这么饱满,品质应该不错。
袁胖子就笑,说早听说花哥爱吃瓜子,可都是听说,我还真没见过。
夏泳说花哥是真爱磕瓜子,早先一块儿看电视的时候总看他磕,你没见过?素王爱吃花生我就没见过了,虽然常听人说起。一边就笑,说你别看,跟素王一起吃过这么多回饭,还是觉得这老头儿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想象不出他一个一个剥花生吃的样子。袁胖子说,你看,我倒是见过,钓鱼的时候,有时还真从兜里摸出几个来吃。
俩人说着,夏泳就把锡盒放到一边。底下是一个扁扁的纸盒,已经旧得发了黄,盒盖是一整张透明的玻璃纸,看里面大概是一块白色的丝绸料子。袁胖子没觉得有什么,夏泳却怪模怪样地哼了一声说,这么老的东西还留着,这老爷子也是。袁胖子就掏出张湿巾来扔给夏泳说,擦擦你那一手的灰,别给摸脏了。夏泳一边擦手,一边说,胖哥,别说你还真厉害,要什么有什么。
把丝绸料子也拿开,底下是一个糊着织锦缎的扁纸盒。夏泳不再动,把丝绸料子和装葵花籽的锡盒也搁回去,说这下麻烦了,这箱子里头花哥肯定收拾过了,我那录像带不知道还有没有。袁胖子说,什么录像带,你这么急着找?夏泳不说话,把皮箱盖上,扣好,这才说,其实也没什么,可能录了点儿当年我们一帮同学在一块儿玩的镜头。
袁胖子眨了眨眼睛,没说话,跟夏泳回到储藏室,帮他把箱子放回架子顶上。夏泳说完了,等花哥回来请他帮着找吧,胖哥,让你受累了,我请你吃饭。袁胖子说饭好说,正好你帮我个忙,侯隽那小子又不知道跑到哪儿去玩了,他那出租车我中午才从机场给他开回来,你能不能给我找个省心的地方放两天?
夏泳想了想说搁我们单位那个地下停车场吧,我跟他们说说。袁胖子说那赶情好。两个人就收拾好东西下了楼,开上侯隽那辆出租车,直奔夏泳他们单位,也就是警校。
警校在营合镇,车开过去已经到了晚上九、十点钟,袁胖子累得直哼哼,说我今天这是冲撞了什么了,这样满世界地跑。夏泳说怪我怪我,今天晚上别走了,在我宿舍住一宿吧,我这儿有个电磁炉,咱们涮火锅吃。袁胖子说也不能全怪你,不过涮火锅这主意不错,你那儿材料全吗,用不用捎点儿啥上去。
夏泳说不用,我那有个冰箱,东西不缺,啤酒冰的温的也有两箱。果然放了车,到后头宿舍里一坐,没多长时间就张罗齐了,俩人一对一瓶的喝着啤酒,涮着锅子,挺惬意。
喝了七八瓶啤酒之后,袁胖子才发现夏泳桌上比上次来多了张照片,照片里是姑娘,就笑问夏泳是不是女朋友。夏泳露出点不好意思的样子,羞羞地问袁胖子漂不漂亮。袁胖子不知怎么的就想起左云来,在心里略略比较一下,说漂亮,看着又大方又洋气,你小子艳福不浅。
夏泳这才说是盛舆原来棋队里的队友,叫赵雪微,半年前自己陪盛舆去医院做检查碰上的,一来二去就处上了。袁胖子哈哈大笑,说挺好。
俩人吃到后半夜,才收拾睡了。第二天一早夏泳起床上班,看袁胖子也起来了,就说胖哥我给你留一把钥匙,你多睡一会儿再走。袁胖子说不用,我很少到营合镇这边来,准备去转转,说着洗把脸,跟着夏泳一块出了门。
警校食堂伙食不错,袁胖子晚上吃多了,这时候没什么胃口,喝了碗粥就告辞出来。只见对过儿是个印刷厂,知道再过去是当地一所小学,小学校园里有个七层八角的经幢,是五代时留下的旧物。袁胖子这人好古,就信步绕过印刷厂,往小学那边走去。
走到印刷厂后门边上,突然有个人在马路对面喊袁胖子,袁胖子抬头一看,是大伟。大伟是五哥的邻居,袁胖子在五哥家见过几次,知道这人跟五哥关系不错,但是自己跟他并没多么熟,不过人家既然叫,也抹不开那个面子,答应着,看看左右没车,就赶紧过了马路,笑呵呵地说,怎么在这儿碰见你了。
大伟是一个仪表堂堂的美男子,满脸的笑,说我离老远看着就是你,怎么走到这儿来了?袁胖子知道他认识夏泳,说我昨晚上到夏泳单位来玩,住这儿了,这不想起这边有个五代的经幢,过来转转,一边就问,你怎么在这儿呢?
大伟指指印刷厂说我不是在朋友这儿帮忙呢嘛,又说,你是想去看那个经幢?袁胖子说是啊,你在这边儿,跟学校门口儿熟不熟,帮我打个招呼送我进去?大伟说那倒是小意思,一句话的事。
俩人就勾肩搭背地往校门口走,门口儿的保安果然什么也没说就给开了门,大伟往传达室里扔了包烟,说我带朋友上里头见识见识。保安陪着笑脸挥挥手,传达室都没出就放他们进去了。袁胖子不由得说,行啊老兄,你平趟啊。
大伟哼笑了一声,说你们这些人也有意思,一个杀人的地方儿,有什么可看的,都奔着它来。袁胖子一怔,说什么杀人的地方儿?
大伟说就是这个经幢啊,早先营合这边是有城墙的大地方,到经幢这儿就在城根儿底下了,这是庙,衙门口秋后问斩都是上这儿来,一刀一刀割韭菜似的,老和尚在旁边现念经超渡,都割完了,拿席子一卷,就拖到城外头臭岗子里头喂狗了——有人收尸的除外啊。
袁胖子听得直撇嘴,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前清年间吗?大伟说什么前清年间,营合这儿的城墙是蒙古人给踩平的,你想想得是什么时候的事?这典故估计本地人不怎么知道,要不现在这孩子一个一个宝贝儿似的,这么凶的地方办小学,谁家敢送过来念书啊。
袁胖子就笑,说那你怎么知道的?大伟露出很无可奈何的表情,点了点头才说,三国你知道吗?是三国告诉我的。
袁胖子知道,三国也是五哥那头儿的熟人,姓国,行三,家里哥仨儿一溜排下来,人称大国二国三国,家里是文物系统的,三国自己如今也在文物口儿上干,就说,三国也算半个专家吧,他要是这么说,那倒估计假不了。
大伟哈哈大笑,说你看,非得搬出三国来你们才肯信。
说着话俩人已经走到经幢跟前,就在操场边上、沙坑旁边。袁胖子也就不再多说,走到跟前细看。大伟站在一边,目光在虚空里慢慢地移动,说这庙规模真不小,香火盛的时候,城根儿底下挤挤挨挨的,城门出入都受影响。袁胖子回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袁胖子围着经幢细细看了半天,有时候过来个学校里的人,跟大伟也都熟,彼此打个招呼,人家倒也不往近前来。除了这,大伟就是一动不动地干站着,目光有点茫然。两个人都不说话,就是大伟打了几个喷嚏。
末了,袁胖子这才走回来,说真不错,也幸亏你老兄跟这儿熟。说着,就从包里掏出两瓶水来,递了一瓶给大伟,自己拧开一瓶,咕咚咕咚灌了两口。大伟接了,倒不忙喝,说正好,哥们儿,有个事还真得求你帮个忙。
袁胖子一听,冷不丁噎了一口水。大伟笑起来,说你别这样啊,不是什么难的。说着从手机里翻出一张照片,说我也是受人之托,看你能帮我找两盘这样的录相带吗,要全新的。
袁胖子心想,怎么又是录相带?看看大伟那照片,是家用摄像机用的八毫米小带子,就说这东西应该还没停产呢吧。大伟笑说您圣明,这是垂直磁化的钡铁带,国内还真不好淘换了,要不是今天这么巧碰见你,我正说给我们闺女打电话让她帮着找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