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丈夫和婆婆先后去世,彭淑萍为维护自己和女儿的利益,娘家、婆家得罪个遍。她把自己和女儿活成了一座孤岛。同时,她心里知道,一旦有事,只能靠她们自己了。亦因为此,她活得非常小心、谨慎。
暂时没想好下一步干什么,彭淑萍除了平日下地,其余时间,关着门过自己的小日子,她把无处宣泄的精力大部分投入到盯着李怡学习上。
李怡跳了一级,目前上四年级,如李兴发所说,是块学习的料,但前提是家长抓紧。彭淑萍失了丈夫,将来能依靠的估计就是这个孩子,加上她自己文化浅,怕教不好孩子,耽误两个人的前程,直接影响她画的关于这个两人之家的美好未来,所以,她对李怡的学习,要求严苛到超过了老师。
心是好心,可能力有限。她一向和女儿不亲近,她不知道,丈夫和婆婆的去世,及他们去世之前发生的那些事,都对李怡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她不知道,所以,从未想过找合适时机和女儿就这些事进行深入的沟通和交流,把心结解开,母女和解,理解。当她意识到发生过的事对她们并不坚厚的母女关系产生了至关重要的深远影响时,已经是多年以后了,已经来不及了。
她粗浅地觉得,棍棒底下出孝子,只要管得严,要求高,就是为孩子好,就一定有效果,殊不知,对方不认可、不接受,她越管得用力,越努力,效果往往南辕北辙、适得其反。
02
四年级,九岁,正是狗嫌猫厌的年纪。因为家庭变故,和受父亲影响,李怡比同龄人多知道些故事和道理,她的性情,变化起来,比别人更变本加厉。
彭淑萍信奉道高一尺,魔高一丈,连颇有心计的婆婆和二嫂都在她面前输了,她不信征服不了一个孩子,打和骂是她用得最多的方式。
她越如此,李怡越叛逆,越发思念父亲。
她拒绝和母亲住同一个屋。奶奶去世后,她坚持住在原屋,这样,她可以在任何想父亲的时候随时随地地想,肆意地哭。
李怡一边怀着对母亲的怨,一边时常沉浸在对父亲的深深思念中,她那不像大人似的时常阴郁着的表情,和彭淑萍日渐明朗、轻松的神情,形成鲜明对比。
看着哼着歌忙活的母亲,不由自主的,她就想起奶奶的话,父亲是被母亲逼死的,为了给她挣钱。父亲用死换来的钱,让母亲过上了无债一身轻、平生第一次有存款的生活。而母亲对这一切,丝毫都没有愧疚,没有自责。像二妈说的,两桩丧事才办完多久,她就跟个没事人一样了。
李怡深深地为父亲感到不值。
03
还有奶奶。虽然她活着时对自己也并不怎么样,可平心而论,她不是坏奶奶。尤其父亲去世后的那些日子里,奶奶,是唯一能和她产生感情共鸣的人。祖孙两人,常在白天或晚上的某个时刻,由某一方突然提起,两个人自然而然,一起回忆父亲。她或她,无论哪一方,说到父亲的每一件小事,另一个都会马上回应。祖孙俩在那段时间里,感情共鸣空前一致。
母亲和她们不一样。
年仅九岁的李怡,在一日日对过去的回忆中,对眼前母亲的丝丝不满中,在她那幼小的心里,悄悄地埋下了怨恨的种子。
李怡不止一次梦到父亲。当她被母亲训斥或打骂,流着泪睡着时,父亲会出现在她的梦里。她哭着跑过去,抱住父亲的腿,怨他为什么不回来,为什么这么久不来看自己,她向父亲诉说他不在时无人护佑的委屈,让父亲看被母亲打的痕迹,说要跟父亲一起去。
父亲总是疼爱地摸着她的头,如活着时那样笑着,安慰她。他让她理解母亲,“要听话,不要惹你妈生气。你还小,等你长大了,你就知道你妈也不容易。”
李怡问父亲:“什么时候才算长大?”
父亲惆怅地说:“等你考上大学,有了工作,结了婚,生了娃娃。“
她又问:“我觉得我可能永远理解不了她。“
父亲仔细地看她半晌,继续温柔答道:“不会的。等你工作了,会有一个好男娃来寻你,你会和他结婚,生一个像你一样可爱的娃娃,就像我们家从前一样,那时,你就理解她了。”
04
李怡虽然暂时不理解父亲所有的话,但一直以来,对父亲的全然信任让她觉得,只要是父亲说的,必然是对的。在父亲一次次为她勾画的蓝图中,她也渐渐明白,对于母亲的强势和专制,自说自话,我行我素,盲目地爱着母亲的父亲,给自己提供不出什么好办法。
她这一辈子,若想摆脱母亲,摆脱这个让她压抑的原生家庭,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上学。
从此,李怡拼命学习,成绩直线上升,她侥幸地以为这样便能从母亲那里获得一些管束上的放松,却没想到,母亲天生脑回路和常人不同,她把这些好结果全部归功于自己的严格要求,不仅没有放松对她的教育,相反,比以前更加严厉。
母女俩像作用力和反作用力一样,互相误解着,拉扯着,纠缠着。天长日久,她们习惯了沉默,暂时弱势的一方无声的顺从,表现上看风平浪静,实则暗底里,已误会重重。
05
李怡还有一个担心。因为奶奶去世那天发生的事,她心里一直有个担心,她担心母亲真有改嫁的心思。从她自己内心来说,当然反对母亲改嫁,可母亲的性格,父亲和奶奶都改变不了,何况是她。
作为一个小孩子,她只能暗中时刻注意着、防范着,同时,在脑子里拼命搜索,假如真的发生,自己该怎么应对。
一天早上,李怡照例出门上学,路上碰到了邻街的同班同学张斌。张斌是个差生,常年挂着两筒黄鼻,李怡一向讨厌他,听到他叫自己,没听见似的继续朝前走。
张斌扑踏扑踏追上来,特意绕到她前面,面对着她倒着朝前走,边走边问:“哎,李怡,听说你妈给你寻后爸了?”
李怡心头一跳,不由停住脚,皱眉看张斌。见她停下,张斌得意地向紧跟过来的几个同学一挤眼睛,把两筒黄鼻“吸溜”一吸,更大声地说:“真的!你不信?来来来,不信你问他们。”
那几个同学傻乎乎点头,李怡的眉头皱得更紧,她感觉自己的脸在发烧。“你不知道?!“张斌惊讶,”我妈说,村里都传遍了,说这两天,老有男人从你屋出来。”
为给自己的话加重砝码,张斌举手过肩,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要有一句假话,下辈子托生成狗!”
“你本来就是狗!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李怡骂了一句,绕过他们,向学校跑去。
整个早上她都心不在焉。老师讲了个成语“空穴来风”,她马上想到父亲说过这是比喻流言、消息的传播不是完全没有原因的。张斌他们既能那么说,肯定是家里发生过啥事,落到了有心人眼里。
可是,让她相信母亲是那种无情、凉薄的人,一时半会,她说服不了自己。尽管母亲对自己严苛,可自己亲眼见着,父亲和奶奶去世后至今,她特别注意不落人闲话,除了必要的出门,其余时间,确实是关门过日子。
奶奶去世后不久,玉萍奶奶好心来给母亲说她踅摸了个合适的人,想让母亲见见,母亲却笑模样一变,吊着脸,冷言冷语把玉萍奶奶怼走了。还说,把娃供给成人之前,她是不会考虑自己的事的。
那就奇怪了,到底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发生了什么事呢?越想越坐不住,李怡急切地盼望放学铃响,恨不能插上翅膀飞回家去,探个究竟。
放学的铃声一响,老师还未离开教室,好学生李怡如同一支利箭,射出了教室。
两里多路她只用了六七分钟,进了巷口,有人看到她像一阵风一样从身边掠过,在她身后撵着问:“咋了咋了?”
她听到有人替她答:“嘘!准是娃发现她妈不对了。呵!一会儿又有好戏看了。”附加一阵诡异的笑声。
近家情怯,看到自家大门越来越近,她觉得心快跳出嗓子眼,她站在大门前呼哧呼哧喘粗气,手抬起来,却不敢推门,她怕,门一开,从里面蹦出个吓人的东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