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毛红霞

第十五章

香梅回到住处，打算好好休息一下再说，没想到，厄运好像瞅准了机会再次造访她，在她回来的当晚，贼在半夜从阳台翻进来，进入房间拿走了她的包，她的证件和生活费、还有手机等物品，一应被盗。

香梅直怄出病来，这使的她原本就不强壮的身体虚弱起来，从外面回来要下一层楼梯，在楼梯口往下踏步时，她突然感到头晕，就从楼梯上一路滚到了底下，昏迷过去。过了许久，被过路的邻居看到，将她送到医院，她住了两天后，就出院了。

正值暑假，香梅觉得不能延误谋职时机，就修养了几天后，去找工作。

这几年，香梅看到学校组织了许多的考证，就也跟着学生一起报名参加学习和考试，她陆续拿到了计算机等级证普通话等级证，和电大毕业证，再加上她有了带班的经验，很快就在一所大学里找到了工作。

离到新单位上班还有一段时间，她就跑去跳蚤市场买来了一套修脚刀具，挣点生活费，由于生活费被盗，她只得这样挣点钱补贴。

她原来爱逛修脚摊，叫别人为自己修脚，现在没有生活费了，她想，自己何不也干这个，刚开始，她还觉得很丢人，抹不开面子，后来一想：“什么是面子，连饭都吃不起了，还哪来的面子？”面子跟吃饭相比，吃饭还是重要些！于是，就不怕了，好在这个活不需要技术，只要眼尖，手灵活就可以做好。

到了8月中旬，学校来电通知她：第二天到校报到，带上行李和个人物品。

香梅才收起修脚的行头，收拾好所需的物品，带了去新岗位工作。

这所大学，依山傍水，风景优雅，体育场前那高大的树冠，和繁茂的枝叶，向人们诉说着这所学校已有不短的历史。

香梅来到这个地方工作，心里是狂喜的：自己终于走进大学校园了！这是自己梦寐以求的，是多年的梦想，虽然她中断学业那么多年，经历的苦难那么多，但是读大学的愿望一直没有被磨灭！

她想：“自己可以利用身份，读免费的大学，可以跟着学生一起进教室听课，这样工作也做了，书也读了，这是多好的机会啊！”

于是，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她只要一有空，就跟着学生一起进课堂。她勤做笔记，认真听讲，和学生一道辗转于各个教学楼听课，学的比学生还用心。

科任老师都深受感动，他们注意到香梅像个学生一样在学习，也注意到有香梅在课堂上，学生就安静许多，认真许多，就都欢迎她来坐堂。就这样，香梅跟着学生一道，读完了3年的大学，实现了她几十年的梦想。

上课的时候，大多数学生都很认真，也有极个别的不认真听，开班会的时候，香梅就说：

“在坐的同学，你们都是从小学、初中、高中，再到大学，已经经历过很多个老师了，对于道理，我相信你们懂得比我还多，那么，我现在就不跟你们讲道理了。我只要问你们一个问题，请你们思考。你们现在是大学生了，凡事不要被动，要学会思考，运用思考。我想请问，如果照现在这个学习的样子，你5年以后，会是什么样的人生？个别同学看到别人不学，自己也不学，以此表示跟他的关系铁，那么，我问你，你们到了社会上以后，今天的好哥们，那个时候能不能给你提供一个工作？能不能一直负担你的生活？如果不能，我希望你做好自己的事情，3年以后，5年以后，你们将各奔东西，各奔前程，要知道，这个世界上，谁也不能老帮谁，就算有人帮你，也需要自己有本事！”

“老师，这里的寝室条件太差了！”

“不要弄一个低级的理由，来为不听课辩解，看问题不要避开实质，我请问你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来享受生活，还是学习知识？自古求学就艰苦，这里的条件再艰苦，你也只待三年就离开；再好你也只待三年就离开。”

“老师，我们听不懂啊！”

“正因为不懂，才要学习，学习就是要学习自己不懂的才叫做学习啊！”

这些学生，本来是想提些刁钻的问题为难住香梅的，见根本无法辩赢她，就崇拜起她来，喜欢起她来，他们喜欢香梅不是教训，而是启发他们的教育风格。

大学生都是年满18岁的成年人，管理起来比中专生轻松多了，香梅几乎没怎么费力，这一届学生就毕了业。

转眼又是暑假季，香梅正打算好好放松一下自己，突然接到立梅的电话信息，她告诉香梅说：“父亲昨晚昏迷过去了，望速归。”

昨天夜里，因为电闪雷鸣，从来不关机的香梅，从安全着想，就关掉了手机，没有想到早上一打开手机，就看到这条信息，她心里既着急也担忧起来。

父亲近几年，一直身体多疾，不甚健康，上半年时，就听说他因为心衰住进医院，香梅因为工作原因，虽然牵挂，也不能回故乡陪伴病榻，只能在心里暗暗着急和挂念，今天收到信息，她心里突然生出不好的兆头。

于是，她归心似箭，想买火车票立即赶回，她想起旁边就有一所邮局，那里可以售卖火车票，就前往邮局，来到窗口，她告诉售票员：

“买一张今天的票。”

“今天没有座位了，只有站票了。”

“好吧，那就买一张站票吧！”

香梅拿了票就马不停蹄的赶往火车站。

香梅自从那一年离开家乡，来到西城，至今已是30个年头，这30年来，她一直为生计忙碌奔波。

这30年里，她居无定所，搬过30次住处；几经生死，几乎是每隔5年就生一场大病，其中有5次是大病；做过数次手术，类风湿发作过3次，其中的一次差点使她瘫痪。每一次生病，都是独自挺过，没有人照顾她。每一次生病，所在的单位都怕她死在那里，受到连累和赔偿，都当即把她辞退，这使得她的30年，过得异常艰难。失业，疾病，孤独，贫穷……这一切，都如她来西城之前所预料的那样，一件不差的一一发生。

她在生病的时候，从来不告诉任何人，不给任何人带去麻烦，她认为这是自己的事情，应该自己来解决，不能用此去给别人造成困扰。

她知道，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消耗和挪用朋友关系，既是一种不道德，也是一种磨损，会招致精神上的不平等。自己的际遇充满坎坷，向朋友诉说了，解决不了问题，还会变成祥林嫂，使朋友厌烦，远离。她很珍视朋友，那是她生命的点缀。

她历经千辛万苦，闲暇之余也禁不住对亲人思念，远隔几千里的距离，她也回去过几趟，而每回去一次，就见父母老去一回，立平结婚那年，她回去了，也跟安贞说起了自己做手术的事情，安贞还是不改刻毒的本性，她听完香梅的话，对她说：

“你幸亏是到外面去了，你若是在家里，那就看着你死，没有人会管你。”

这虽然是大实话，但从安贞嘴里讲出来，让香梅伤心了好一阵。

她深深感叹：“为什么还不如外人对自己关心呢？为什么连外人都不如呢？”

这些年，在异乡的孤独的日子里，香梅很刻意的观察所有人的家庭，她发现所有人的家庭都很和睦温馨，家庭成员之间，都是关系融洽，相亲相爱，“为什么自己的家里是冷冰冰的呢？”她又观察到，谁的母亲都对子女很疼爱，关心跟护佑子女，“为什么自己的母亲是如此狠毒，不仅不护佑自己，相反是伤害自己呢？”她不禁提出许多疑问。

人在近距离的时候，会觉得一切都很自然，无可挑剔，但当远离的时候，会冷静的思考许多问题，对有些问题会重新审视，香梅就是这样。

在安贞身边的时候，她只是在受到伤害时会想“她为什么要这么对待自己？”在离开安贞这么远的地方，和这么多年的时候，尤其是在看到许多家庭都那么和睦相亲相爱的时候，在感受到安贞都没有给过她的温暖后，她就时常想：“自己到底是不是安贞生的，如果是，为什么她只是对自己那么狠毒，而对其他三个弟妹不狠毒？如果不是，那自己要搞清楚亲生父母在哪里，如果现在去找他们，他们还在，自己要问问安贞这个事情。”这个困惑在漂泊的岁月里，不止一次的困扰她，每当她走的很艰辛的时候，这个疑惑就会冒出来，折磨她。

她在来到西城的第8年，家里写信告诉她，立平因为一直没有事情做，过得极不安定，虽然已经成家，但是依然是父母在为他养家。香梅心疼老父母，就叫立平来西城谋生，按她的想法，立平来到大城市，只要踏实工作，慢慢扎根下来，就可以将父母也接过来了。

但是立平来到西城，并不是积极找工作，他来到了一个星期，就把他妻子叫过来了，还带来了孩子，好像不是来打拼，是来度假的。一家三口住在香梅的住处，香梅想到他们初来乍到，还没有适应，就一次次200、200的给钱，让他们过渡一下，哪知，立平并不这样认为，他认为是香梅叫他们过来的，就应该养着他，就应该对他负责到底！

香梅彼时正生着病，为了不缺勤，她甚至将中药泡进饭里，带到单位，中午热了吃。

立平看到香梅在带病上班，根本不为所动，对香梅没有丝毫的怜悯，他一家三口，在香梅早出晚归上班的时候，就拿了香梅给的钱，不是出门逛街四处周游，就是一天吃掉40块钱的菜金。大鱼大肉买回一大堆，一口都不给香梅留下，他们一天就吃完，吃不完的就倒掉，生怕被香梅发现。那锅上的油，多的用洗涤剂都洗不净。他们就那样吃着香梅，用着香梅，还作践着香梅。

他们一天的伙食费，香梅要吃半个月！香梅那一点积蓄，都是她舍不得吃，舍不得用，从牙齿缝里省下来的。在这举目无亲的地方，身边要是没有钱应急，是非常危险的！她从不向人开口借钱，那有失尊严，要解决自己的问题，就只有严以律己，为明天准备一切！

香梅那不多的积蓄很快就无力支付他们的奢侈。

当立平再次抖着腿找香梅要钱时，香梅告知自己也没有了，立平就大怒，扯住她的手臂，把她在楼上的走廊里拖拽，香梅站立不稳倒在地上，他就一顿暴打，直把她打得跪倒在地，膝盖破皮流血了，立平仍不罢手，还说要把她仍到楼下去！众邻居看不过去，都上前拦阻。

立平毒打香梅两次后，一天晚上香梅下班回来，住在门边的杨大妈，不忍心香梅再遭毒手，决心帮助她避免这灾祸，就特意等待着她，一听到香梅进门，就急忙从屋里出来，走上前拉住了她，压低了嗓音对香梅说：

“你快点走吧，最好今晚就走，走到哪里去了千万不要告诉你弟弟，你今天上班走后，你弟弟跟大家说，他还要打你，他要打死你！我们都为你担心，你的弟弟太可怕了！”

杨大妈停顿了一下，又接着说：

“你知道吗？你弟弟第一次打你，是你弟媳在他面前挑唆的，好不贤惠的女人啊，你养着他们，他们还这样对你，他们还那样生你的事！并且，他那个老婆，看着也不像个正经过日子的女人，从农村进了城，不是发奋打拼紧巴过日子，而是整天涂脂抹粉闲着当太太，拿着你的钱，大手大脚的花，你是那么的节俭，我们都为你忿不平！也看着都着急！你赶快离开他们吧！”

香梅听完这些，心里凉透了，她知道立平说得出做得到这些，立平从小就横，但是没有想到这么大了还是人事不知，她哀伤自己在外这么多年，虽然受过欺侮，但是还没有人对自己动过手，没有想到在一个家庭长大的人，却对自己动起了手，而且还下手那样重！自己在如此艰难的情况，倾尽所有的帮助立平，没有想到立平不仅没有感触，马上找工作，还认为理所当然，还恩将仇报，变本加厉的找自己索要。都成家了，还这么不懂事！

而他的老婆，看到香梅一直没有过好，也对香梅蔑视跟歧视无比，不仅总是在香梅的面前摆她‘弟媳’的谱，还平白无故放肆的追着香梅辱骂她。

对于她总在立平面前挑起姐弟之间的矛盾，香梅早已察觉到，只是她不愿意多想，不愿意加深矛盾而已，她怕弟媳会转嫁到父母那里，拿气给他们受，使父母的日子难过，当然，事实上他们也并没有赡养过父母，相反是父母总补贴他们。

想到自己明天是休息，整天都在家，那立平肯定会来跟自己过不去，要赶快离开这里，不为害怕，只为躲避。

香梅在立平没有过来之前，一直安安静静，自从立平到来后，隔三差五的跟她不是吵架，就是打她，引的这些邻居，都知道她远隔千里之外的家里的一切事情，损尽香梅的颜面，香梅很后悔对立平的帮助，不该叫他来西城。

“自己活着已不易，远离使自己不愉快的人，和给自己带来伤害的人，哪怕是在一个家庭长大的人！远离他们既是爱惜生命！”于是她在听过杨大妈的好心指点后，连夜搬走了，此后多年，不跟立平来往。

香梅不愿意再见到立平，她回想起自小到大，安贞不善待自己，立平却受到无限宠爱，不一样的经历，造就了不一样的感受。

立平没有经历过香梅所历经过的一切，他无从理解香梅的情感，看到香梅受到安贞的虐待，就跟着安贞一个立场，哪怕是来到了西城，他也是把香梅当成可以欺负，和应该像在家里一样，该伺候他，他从安贞那里学会了怎么对待香梅，也肆意的践踏着香梅。

他对香梅没有丝毫的姊妹情谊，也就对她没有一家人的概念。他的这份冷酷和野蛮，完全来自于安贞造成的家庭气氛，他不知道什么叫做一家人，更不知道一家人应该相亲相爱，互助互帮。

他只知道，当听到香梅对安贞的抱怨时，立即站在香梅的对立面，极力维护着安贞，他谴责香梅不尊重母亲枉为人，指责她事情都过去了那么多年，还要记在心里，总是在人前攻击香梅，背后诋毁香梅，那做派就像安贞对待赵南琨一样。

他不能明了，记忆在脑海，是因为印象太深刻，是因为超出了常识，那不是‘记忆’，那是刻在心上的伤痕，不是过去了很多年的岁月，就可以修复和抚平的了的！香梅虽然不会计较，但是会记住的！

他不想一想，安贞对香梅不像个母亲，把香梅伤害透了，香梅对安贞的情感又从哪里而来？

他不站在一家人的角度，心疼姐姐的遭遇，同情姐姐的不幸，好像香梅不是他家的成员，尤其是他总在香梅的面前说：“我的一家人！”这句话时，把香梅排斥在外，这让香梅更加怀疑自己的身世。更加让她下决心：

“在适当的时候，去调查自己是不是安贞亲生的，故乡的人都不了解她的底细，只有去一趟出生的地方，才能查清楚这件事情。”

这些年来，赵南琨见香梅一直在困境里挣扎，曾经不止一次的叫香梅回去，香梅一想到从前的那种生活，就坚定了信念，在这里再苦再艰难，也要坚持下去，决不退缩，赵南琨心疼她在外孤零零漂泊，再次叫她回去，她就问父亲：“如果我回去，你能给我一条路走吗？”香梅的这个问题，赵南琨无法保证，后来也就不再说那样的话。

香梅知道，父亲是想再苦再难也一家人守在一起，可是，那个家对于香梅来说，算‘家’吗？

后期的坚韧，来自于幼年所受的磨砺，后期的韧性有多强，就反射出她幼年所受的磨难有多深，香梅在西城对苦难的忍受程度，已经深刻折射出了她在安贞身边所受伤害的深度。

香梅尽管远在西城，但是每回去一次，人们就跟她谈一次贵旺财的情况。

贵旺财在跟香梅离婚后，并没有给她儿子一个好的成长环境，他先后又两次结婚和离婚，三次生子，形成四个孩子三个妈。

他的第二任，叫香梅三岁的儿子小明自己去做饭，并且为她倒洗脚水，因为小明始终记得自己的母亲，不愿意叫她‘妈’，她就把小孩子的手脚提起来，背朝地，在地上猛摔，想要摔死他。

贵旺财知道后，就把她一顿暴打，直打得她往床底下钻，贵旺财就从床底下把她拖出来继续打，直到把她的腿打断。

这女的看到贵旺财如此暴力，在生下一女后，也离了，贵旺财又找了一个比他小14岁的，这个女子更甚，根本不做饭，家里连米都不买一粒，吃饭就下馆子，当时不付钱，到年底结账，就那样过日子。不仅小明整天挨饿，她自己生的两个女儿也跟着饿肚子。

她整天坐在麻将桌上，一个月输掉20多万，她在前面输，贵旺财就在后面还。

贵旺财是哪来的那么多钱还赌账呢？

贵旺财跟人合伙做生意，总是跟合伙人说：“你该忙什么尽管去忙，这里有我管着呢，你尽管放心好了！”叫别人离开，合伙人听到这话，以为他在体恤自己，是善意，就乐得回家逍遥自在，到了最后才知道，公司无论业务如何好，都不盈利，直到最后宣告破产，合伙人倾家荡产，血本无归，才明白是贵旺财私下早就转移公司财产，一个人发了财，他用这种缺德的手段谋别人的财，跟几个人合伙，几个人最后都以倾家荡产告终。

贵旺财的名声臭起来，谁也不敢再跟他打交道，人人都知道，谁跟他沾上关系，谁就身上的油被他揩光。

这先后跟他合作过的人，陆续将他告上了法庭，贵旺财就逃离此地，因此，他也就成了上到全国征信网的老赖！

小明在这样的环境里，无人照料，无人关爱，像个孤儿一样的长大，又加之贵旺财对他非常粗暴，小明的性格也变得孤僻，胆怯。他的幼年，一直在离家出走，以躲避暴力不断的家庭，竟连小学都没有读完，这使得他后来无法立足于社会。

这些消息，使香梅无比痛苦，她自己此生被毁也就作罢，可是孩子却因为这场婚姻被毁了！

她更加不能原谅安贞，她想起一句话：“一个女人决定一个家庭三代人的命运。”如果安贞没有那样逼迫自己，也就不会有这段婚姻，如果没有这段婚姻，也就不会有这个孩子，如果没有这个孩子，小明也就不会是这样悲惨，唉……

30年前，需要3天的时间才能走完的路程，30年后，只需要20个小时就能赶到。

由于买的是站票，在火车的连接处，她席地而坐度过了一夜，于第二天的下午到达故乡。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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