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毛红霞
第五章
18岁这年,安贞看着长大的香梅像发现了新大陆,看香梅时,竟然罕见的露出了笑容,香梅发现这表情后,顿觉浑身不自在,如芒刺在身。
她感到毛骨悚然,心里发毛,甚至恶心。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安贞对自己笑,现在突然看到,觉得那眼光非常不怀好意,甚至暗藏了目的,好似自己是一件有价值的物品,可以被利用。
贵旺财经常在家里进出,香梅本跟他是同学,因为在校时没啥接触,现在他进出也不是冲着香梅而来,他每次来都找立平玩,香梅也就没有留意。哪知,贵旺财在跟安贞交谈时,说起自己的姐夫是大队支书一事,安贞顿时觉得贵旺财是钻石王老五,她脑子飞快的想到,要是跟他家攀上关系,那自己家就可以得到关照,如果把香梅说给她,自己岂不成了大队支书的舅子的丈母娘?安贞想到这个逻辑,立即心花怒放,油然生出高人一等的感觉,她连忙问贵旺财谈女朋友没有。
贵旺财家里穷的叮当响,远近闻名,他自从高考落榜回家以来,一直没有找到事情做,他想到自己快20岁了,还家徒四壁,父亲老实巴交没有给他挣下半点家业,母亲成天不着家,一个家冷冰冰,没有一点热火气,他想想也看不到生活的希望。
但是贵旺财的脑子灵活,他不甘于受贫穷所困,他在跟一帮小伙伴聊天时,无意中听到他们都在谈论香梅的家庭。
香梅的家里新近修了楼房,这在当地来说是个不小的新闻,要知道,这个时候才刚刚改革开放,大多数的人都还在为一日三餐发愁呢。而且,更惹眼的是,香梅的父亲由于承包了推土机,一个月2400元的收入,是许多家庭一年都没有挣到的数目。小伙伴们的心里都有个小九九:“谁要是把香梅弄到手,当上赵南琨的女婿,那就一步登天了。”谁心里都这样想,无奈那些人都跟香梅沾不上关系。香梅很高冷,从来不左顾右盼,很难接近,伙伴们一个个打消了认识香梅的念头。而贵旺财却看到了希望。他借由找立平玩,大着胆子来到香梅家,这样可以找机会跟香梅套近乎,无奈香梅从不看他一眼,更别说理睬他。正当他没有勇气再继续下去时,没有想到安贞跟他的谈话,给他带来希望。他听出安贞的话音,这正跟自己的目的不谋而合,他急忙回答安贞:“我没有女朋友。”
这是个让安贞非常满意的答复,接下来,安贞把邻居金淑找来,要她当这个媒人,把这件事情促成。当红娘,这是积德积善的好事啊,金淑也极为乐意,于是就按照安贞的吩咐积极行动起来。
香梅虽然已有察觉将有事情发生,也万没想到是安贞和贵旺财狼狈为奸联合起来算计自己。
看到香梅在家,金淑瞅机会走进来,香梅也敏感觉得金淑负有重大使命,是冲自己而来。
果然,金淑把凳子拉倒香梅面前坐下:
“香梅,你不小了,可以说个人家了,”金淑一坐下就开门见山。
香梅此前隐隐约约感到母亲有阴谋,但没有想到来的这么快,她心里有一万个抵触,也静静听下去。
“你妈给你看中了一个小伙子,是贵旺财,这个人能说会道,看样子很有出息的,你妈觉得你要是跟了他,将来肯定有好日子过,所以你妈叫我来跟你说这件事,现在就看你的态度。”金淑说完就闭上嘴巴,等香梅开口。
贵旺财其实是香梅的中学同学,在学校时,香梅时不时听到关于他的传说,像什么“贵旺财又被他母亲绑在梯子上挨打了;他又和某某打架,把人打破头了;他去偷晚上停在路边汽车的汽油被发现了;他跑到某某家的床上拉大便报复人家......等等,”尤其是“他说了很下流的流氓话”一事更是在同学间疯传,总之,香梅很鄙夷贵旺财的猥琐,认为他品格低劣下作,对他很不齿,从不屑于搭理他,走路也回避绕开他,万没想到的是,安贞居然看上他,问都不问自己一下,就要把自己跟他扯到一起,且不说做事不跟人商量是安贞一贯的作风,单说贵旺财这个人,是个自己如此瞧不起的人,而所涉及的这件事,是关乎自己命运的终身大事啊,安贞怎么能这么自作主张呢?现在看来安贞还要差强人意,要强迫自己接受她的安排,这令她作呕。她本能的立即一口回绝:“不,我还小,我不谈这个事!”
金淑既失望又无趣,赶紧走了。
见香梅这个态度,安贞可不干了,她使出了最拿手的本领,见到香梅就骂,从早到晚一刻也不消停,看到香梅毫不动摇,她就越骂越难听,到了后来就更像是骂妓女和动物一样,那露骨的秽语不堪入耳,使人难以复述。
那贵旺财得到安贞的默许,非常快的叫安贞“妈”起来,当香梅听到贵旺财的那声“妈”时,好像千万只苍蝇钻进了口腔直想呕吐出来,尤其是贵旺财看她的时候,不是正面对视,而是微低着头,斜着眼睛瞟,那猥琐的眼神,奸诈里还有色欲,更让香梅鄙夷、憎恶他!
香梅从心底里表现出对他的厌恶,只要看到贵旺财进门,就立即摔门而去。
每当香梅这样离开,安贞就在她背后追着大骂:“你个贱人,你要找一个什么样的人!”她到处找香梅,香梅到小伙伴家里躲避,她就追到小伙伴家大吵大闹,骂是小伙伴的家人窝藏、挑唆叫香梅不愿意,那家人怕惹上安贞,就不再让香梅去玩。
安贞已经认定这个“女婿”,她一边极力稳住贵旺财,一边对香梅逼迫升级。
贵旺财的坚持,在香梅看来完全就是厚颜无耻。香梅为了避免跟他打照面,只要贵旺财不走,就不回家。夜深了,香梅透过窗户看到贵旺财还没走,就立即转身走开。
贵旺财在等待着香梅回家,跟她见一面,一付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架势。他虽然很明显感受到香梅对自己的厌恶,但对于好不容易弄到手的关系,又怎能轻易放弃呢,他想到如果没有抓住香梅,跟赵南琨家攀上关系,那自己的生活希望就会破灭。他像一条长着吸盘的虫子,要牢牢附着香梅不放手,为此,更加在安贞面前花言巧语。
黑夜里,四处静悄悄,香梅有家不能回,心里盘算着能到那里安身,她想到了乱坟岗,安贞做梦也不会想到那个地方,在那里没有人骂她,就走向那里。乱坟岗在远离居住点的山坳,树木参天,杂草丛生,大小高低的、古旧的、新添的坟包,凌乱错落,除了安葬亡人,鲜有人来这里,阴森的地方加上许多恐怖传说,使此处白天人们走路都不愿靠近。在坟沟间与鬼为邻,虽然害怕,也好过看到贵旺财的嘴脸,她觉得只要看一眼那个人,自己的灵魂就堕落了,就被玷污亵渎了。
在乱坟岗呆了一夜,她想:“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呢?”
她思考了一夜,决定请左邻右舍的乡亲做安贞的工作,叫她打消念头。
邻居们听说安贞要把香梅说给贵旺财,纷纷大惊,这太出乎人意料。无论是家庭和人才反差都很大,根本没有办法把这两个人匹配到一块,这两个人太风马牛不相及了,这个安贞是怎么回事呢?怎么把个好好的女儿弄到那个家庭去呢?那家穷且不说,他家的口碑极差也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啊。大家都知道安贞凶悍,却不料到她这么离谱。
“贵旺财的家里一贫如洗,他家连住处都没有,他的父亲,大热天还穿着破棉袄,腰上系一根草绳,他母亲不操持家务,整天在外东游西走,并且一张利嘴巧言令色,为人刁钻,难以相处。”
“他家的人见风使舵,见利忘义,心术不正,方圆上下的村落,人人都知道。”
“他家人的心底不厚道,待人不善,他家周边的邻居都领教过。”
贵旺财家的情况,安贞不了解,土生土长的乡亲们太清楚了,他们看到香梅一个很乖巧的女孩,要被推到火坑里了,都焦急的告知,想让安贞改变主意。
安贞如果能听得进别人的意见,也就不成其为安贞了,她已经铁了心,凡事只要生出念头,就铁板钉钉,何况是香梅的事情。
无论香梅怎么抵抗,左邻右舍如何劝说,她就是不听半句,半个月后,见香梅还不投降,安贞就开始绝食,她躺在床上不下地,两天不吃不喝,谁来到床前,她都说:她一天不答应,我就一天不下地,不吃不喝!弟弟妹妹见到安贞这样,都吓得哭叫一片,邻居们见此情景,也就不再坚持劝说安贞,纷纷掉头劝说香梅:
“香梅啊,你就不要坚持了吧,你看,你妈妈要是因为你的事情饿死了,你舅舅和你姨肯定不会放过你,他们肯定来找你算账,那时候,你会背负一生的骂名,你弟弟妹妹也不会原谅你,你爸爸也会怪你。”
安贞见到这么多邻居来到,早已下地,她此刻正端了笨重的淘米钵,站在米缸边,准备打米,注意力却关注着香梅这边,眼里透出杀气。香梅听着乡亲们的话,眼睛盯着安贞手中的米钵,她知道,此刻要是自己没有答应,安贞会把淘米钵砸到自己头上,自己的脑袋肯定会立即开花。
邻村有一个母亲对女儿逼婚,那女儿不愿意,她母亲就把女儿推进了水塘里,她女儿在水塘里拼命挣扎往岸上爬,求她不要弄死自己,她母亲不拉她上岸,而是拿了根竹竿使劲把她往水塘中间推,推到中间又用竹竿狠狠戳,直到女儿沉没。
香梅想起母亲曾说过要是自己不愿意,她也要那样做,此时此景香梅心里充满恐惧,为了保住性命,她蠕蠕的答应。她想着:今天为躲过那米钵暂且答应吧,明天来反悔。她这样打定主意。安贞听到香梅答应,紧绷的脸马上舒展,不失时机连忙接话:“后天是十六,是好日子,过门!”(过门既为定亲)她生怕过一晚节外生枝,香梅变卦。
安贞立即把金淑叫来,吩咐她去半里之外的贵旺财家的住处,打听一下他家的情况和房屋情况,再立即托人把贵旺财的家长找到,她要跟他家结为亲家。
众人出得门来,直摇头,香梅家对门的喜莲婶无奈的念叨:“这干的是什么事情啊,自己说媒,自己上轿,完全没有体统,一点本分都不要,一点价值都没有!了都不了解这户人家就单方面做决定,把女儿推进去,哼,到时候就知道那家人的厉害了,只是害了香梅哟,香梅命苦啊,命苦啊!”众人附和着:“就是,就是。”散去。
贵旺财的母亲正在外地走亲戚,优哉游哉,尽管家里一贫如洗,她依旧顾自己,她在亲戚家本来打算继续待几天,突然有人搭信来,说有重要事情要她立即回家,就急急忙忙往家赶。
一到家,就看到并不相识的金淑在等她。金淑说明来意,贵旺财的母亲可合不拢嘴了,她万万没有想到,经济条件那么好的赵南琨家要跟自己结亲家了,她还知道赵南琨家出人才,他家的人各个标致,一表人才,不仅如此,他家还很有财力,刚回来时盖过一次房子,新近又把平房拆了盖了楼房。凭自己家里那么穷,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奢望跟他家攀上关系的,没有想到,现在他家居然上门来提亲,这真是不知道哪一辈烧了高香,祖坟上冒青烟了,她连忙一一应承,金淑又说:“安贞考虑到你家要是对办饭又困难,她愿意拿些钱给你们。”贵旺财的母亲听到这话,更乐得合不拢嘴了。
赵南琨在几十里外的工地加班加点工作,突然接到安贞的口信叫他立即回家一趟,他赶到家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按捺不住跟安贞大吵起来:
“你太荒唐了,你怎么能这么干事,这是多大的事你都不跟我商量,你居然如此轻易的做了决定,你凭什么?你对那家了解吗?香梅还不大,你那么急着干什么?你是女方家,哪有女方找上男方家门的理?你做事怎么连点底线也不守!”
对于贵旺财的人品和其家庭情况,赵南琨早有耳闻,只是觉得那些不会跟自己有关系,就没有跟安贞交流,他做梦也不会想到,安贞会在自己不在家时,自己找上门去,跟那家人扯上关系,这完全是等于毁掉女儿啊。赵南琨满怀激动跟安贞理论,他可以不计较自己的前途被毁,但是不允许安贞继续毁灭女儿,他坚决不同意这门婚事。
安贞哪里吃赵南琨这一套,她是为所欲为惯了的,至于别人同不同意,什么感受,她根本想也不去想,她只知道凡事如果没有依着她,那就等着天翻地覆!
最终,赵南琨没能阻止住安贞,过门仪式如期举办。
过门饭一吃,就等同向天下宣告:这两个人是一对。
贵旺财堂而皇之的住进了香梅家。他在这里白吃白住的两年里,一分钱伙食费没有交,一丁点事情没有帮助做,整日游手好闲,优哉游哉的每天假装出去忙事,吃饭的时候进门端碗。安贞依然打心眼里喜欢他,她时不时会给他零花钱,贵旺财的家里买米没有钱,安贞也很大方的拿出钱来,叫贵旺财拿回家买米。这个待遇,香梅都得不到。香梅的一件短袖衬衣,按着格子腐烂,她白天穿在身上,晚上脱下洗,第二天又是那一件穿上。
贵旺财倚着安贞的这份宠爱,竟然肆意妄为起来,有一天突然像精神病爆发,无缘无故的对立扬动手暴打,将他从堂屋打到厨房,从厨房打到堂屋,在场的人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立扬一向乖巧,懂事,他并没有招惹这个人,不知道为什么要挨一顿痛打。安贞站在一旁一声不吭,香梅看着安贞的态度,实在看不下去,她愤怒至极,于是第一次对视着贵旺财的眼睛:
“你立即从我家滚出去!你吃在我家住在我家,凭什么打我的弟弟,我的弟弟你有什么资格对他大打出手! 你以为你是什么身份可以在这里撒野!你滚!你立即滚!!!”香梅怒不可遏手指了贵旺财一顿痛斥,她痛恨安贞引狼入室,把个这种货色弄到家里来胡作非为,并且容忍!
贵旺财看到从不正眼瞧自己一眼的香梅发话,而且一身正气凛然,才收手,灰溜溜的走了。
香梅转过头来对着安贞:“你不能再去他们家求和,你要有尊严,就趁这次机会断绝关系!他的心肠那么歹毒,今天突然那样打立扬,将来也会那样对待我!”
贵旺财家里见几天过去,这边都没有动静,往常的话安贞会打发人来,而这次却没有,就着急起来,怕时间久了事情搞黄,就打发他家族一个能说会道的人前来赔礼道歉。他们家太舍不得赵南琨家了,他家的油水太好揩了,天底下再也没有第二家了。
安贞见那边来人了,赶忙笑脸相迎,不等他们说几句话,就忙不迭的应道:“就是就是,只是一个小误会,没事没事,这个是定了的事情,不会算掉。”生怕这件事黄掉,香梅在一旁冷冷的看着这丑不可耐的一幕,也是没有办法,谁叫自己摊上了这么一个娘呢......
这件事过后,贵旺财依然在这里吃住,香梅依然对他不理不睬,只要安贞没有像之前那么逼迫她,她就觉得这一切跟她无关。然而,她的这个想法完全是错误的。两年后的年底,香梅即将进入20岁时,安贞像阴魂不散似的对贵旺财说:你们年纪不小了,你回去跟你家里说一下,把事情办了。安贞看了一遍黄历:“冬月十八是好日子,就是这天办事吧。”那口气就好像把养的一头猪牵出去出栏。听到这个,香梅两年来怀有的侥幸心,一下子明白这个是蒙混不掉的。
她不愿意嫁给贵旺财,看到母亲订出的日子,她感到好像绞索套在了脖颈。她找到父亲,向父亲求诉:
“不要把我弄到那家去,我不喜欢他,把这个婚退掉吧。”
赵南琨虽然不经常在家,但也看出香梅的确不情愿,他在安贞面前再次叫安贞放弃这件事,安贞强势吼道:“这个事情已经决定,不能改。”语气坚定,不容反驳。
上了案板的鱼,再怎么挣扎也逃不脱被宰的命数。香梅感觉自己就是那条案板上的鱼,而举刀的就是她的母亲—安贞。
在安贞的一手操纵下,香梅“出嫁”了。
哦,不,香梅不这么认为,她认为自己是在替代母亲做一件事,因为这件事情是母亲喜欢的,自己从头到尾都没有喜欢认可过,她只是反抗挣脱不掉,因为安贞很无赖。
她像根木头被人披红挂彩,面无表情,叫做啥就做啥,不喜悦也不悲伤。她把这当成一趟出差,当成去一个地方工作。
她麻木的跟着迎亲队伍走,快上公路时,喜莲婶追上来了,只见她身后跟着众多乡亲,他们都来送她。喜莲婶一上来就攥住香梅的手,泪流满面,她一再嘱咐:“你一定多保重自己啊。”后面的人也都泪湿衣衫,满目不舍。他们看着香梅长大,亲眼见证香梅所受。
香梅再次起步时,赵南琨挤过人群,上前攥住香梅的两只手,泪水已滚下。香梅看到父亲,才意识今天是为自己办事,才意识自己是出阁了,是离开家了。父亲从小到大对自己的疼爱、期望,跟父亲在一起时的温馨,像电影,一幕幕齐现心头。父亲是那么的疼爱自己,却又无能为力帮助自己,香梅麻木的心,在看到父亲的悲伤时,好像堤坝溃决,彻底崩溃,父女俩相对而泣,痛哭,是那么动容,父女俩各自心里都明白彼此的苦痛!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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