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毛红霞
第七章
重获自由的香梅,一无所有,她没有财产,没有住处,只能回到父母家安身。只是身份已经改变,这里不再是她的家,她只是寄居在这里。
安贞因为此事皆因她一手操办,现在这个结局让她没了话说,香梅回到这里,她就不做声。赵南琨看到女儿落魄的回来,感到脸上无光。他憋了满满一肚子火,既心疼女儿的命运遭变,又恼怒安贞的胡来,时常怨怼安贞。
当地有个不成文的传统,凡是出嫁的女儿,不能在娘家过年,在娘家过年,以后娘家发生什么事情,就要受到怪罪,人们认为离了婚的女人不吉利。香梅已经在这里度过了两个春节,这在当地,很另类。人们很不解香梅为什么不快找个人家嫁了,而要一直住在娘家,按理,出嫁的女儿一旦离婚,就快速找个人嫁,结婚安身。
早先那些自惭形秽看都不敢看香梅一眼的人,见香梅离了婚,认为已经掉价,就纷纷央了媒人前来说媒,这里面有身体残疾的;有才死了老婆的;有家里特穷娶不上亲的。在他们眼里,香梅就像那件光彩夺目的瓷器,再完美现在也打碎,没有了价值。
香梅看到纷至沓来的这些人,感觉受到莫大侮辱。她思考很多,明白要想改变命运,就要自己有工作,养活自己才能选择生活,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她不愿意仅是为了生存而嫁人,那样还会成为砧板上的鱼肉,与其让一个没有感情的人作践自己,还不如去死掉。可是自己没有工作,养不活自己,又怎么能做到选择生活呢?她极度烦恼着。
当地经济不发达,仅有一家乡镇企业,她鼓足了勇气去那里找工作,当香梅说完,办公室那张姓主任以为听错了,对着香梅张开大嘴就仰天长笑,那“嘎嘎”的怪调里,露出不尽的取笑,香梅不仅没有找到工作,还惹到一顿羞辱,她一路跑回去痛哭一场。
没有涉事的香梅哪里知道,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是土皇帝说了算的,没有关系的人家,想要谋事情做,做梦去吧!这在精于世故的张主任看来,当然是个顶级大笑话啦。
长时间的呆在娘家,人们开始对她指指点点起来,人们开始觉得香梅是不是有毛病,不正常。为了不让人们看见自己,而引发议论,香梅苦闷的白天都不敢出门,只有在晚上的时候出来透透气,好像变成了昼伏夜出的蝙蝠,或幽灵。
香梅本来就不强壮的身体,经历了多年的生疮,又经历这次的婚姻磨难,现在已经羸弱不堪。她经常感冒,一感冒就是支气管炎,咳出的浓痰跟青菜一个颜色。安贞对香梅的耐性已经消耗完,她的本性又开始作祟。见香梅站在走廊下咳嗽,就走上前凑她耳朵边“你死快点吧,世上每天都在死人,怎么不死你呢!”对于安贞的恶毒语言,香梅早已习惯,她自知在这里多余,就什么事情都抢着干,去江边洗衣服,中途下大雨,一家子人都在,没有一个人给她送伞。立梅洗衣服,雨还没有下下来,安贞就急忙叫香梅快送伞去。香梅生病不想吃饭,安贞上楼,只站在楼梯口喊一声“吃饭了”香梅说“不想吃”安贞二话不说,扭头就走,再不过问。立平在外喝醉酒回家,安贞和衣坐在他床边,守一通宵。
一家人都压抑的忍耐着香梅住在这里,终于在一个下午,立平借了酒气,开始驱逐香梅:“你滚,你的三匹瓦楞已经揭走,这里已经不是你的家,你赖在这里做什么!”他狂怒的边骂边挥舞着手臂,恨不能那是铁扇公主的芭蕉扇,一下就把香梅扇没。
立平惯看母亲对香梅的不善,从来不帮香梅解围,在这样的家庭环境里长大,他不知道亲人间要有亲情,要互相帮助,互相友爱,他也像安贞一样铁石心肠,对香梅毫无同情心。
香梅惊讶于立平会说这些当地俚语,她也很委屈自己的现状,这场婚姻又不是自己搞出来的,自己是这场闹剧的受害者,后果却要自己一个人来承担。
当赵南琨为这件事指责安贞时,安贞只轻描淡写说:
“我只是插了句嘴。”
“你当初的行为只是‘插了一句嘴?!’你把女儿害成这个样子,竟然没有丝毫愧疚跟罪恶感,你的心究竟是什么做的?!”
看着父母亲吵的不可开交,香梅伤心着,觉得自己的确该走了,这里早就不是自己的家了。
她默默收拾了一个小布包,里面装了几件衣服,秋天了,天凉了。
她跨出家门的时候,外面已经一片漆黑。父亲呆在房间的黑暗处,一言不发,安贞站在客厅望着她走出去,也默不作声。没有一个人挽留,没有一个人问她要到哪里去。
要往哪里走呢?香梅站在一团漆黑的夜幕里,满是彷徨,不知所措。她再次想到了那个坟地,今晚暂且去那里蜷缩一晚吧,到那里再好好想想明天怎么办吧。
香梅有一个同学,叫林丰。他读完大学后,分配在江城工作。每次他回来探亲,都来探望香梅,他赞肯香梅的才华:“论才华和勤奋,你都是出色的。”香梅在寂静的夜空下,搜寻遍大脑,想到了林丰。她想到外面去,那里更广阔的,自己不能呆在这个地方,在这个地方呆着,无异于等死、困死。外面是那样陌生,肯定会有许多困难,想想自己在家里所受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比这一切更艰辛呢?与其在这里困死,不如去外面闯一闯,即便失败,也好过于受困而死,也没有遗憾。
第二天,天空刚露鱼肚白,香梅起身,仔细拍掉身上沾的草,把头发整理整齐,穿过蜿蜒的道路,来到车站,上了第一班车。
第三天,经过多方询问打听,香梅终于见到林丰。
林丰很惊讶香梅的到来,他静静听完香梅对近况的叙述和目的,沉默了一会:“你来的很突然,你知道找工作是需要等待的,我看,你这样吧,你这样住招待所等工作不现实,你先回去吧,我这里给你打听打听,找到了我通知你,再过来。”
香梅思忖,自己这样仓促赶来,的确冒失,工作又不是口袋里装的东西,可以随时摸出来,自己不能为难人家,林丰的话很有道理,自己还是先离开再说吧。
“回家,”香梅想到这个腿像灌了铅,自己没有家啊,该怎么办呢?香梅躺在招待所的床上,望着粉白的天花板。她已经一整天没有吃东西,她不想吃饭,活命才吃饭,自己都不想活了,吃饭对于自己已经没有必要,没有意义了。她看不到希望,也没活下去的勇气了。打算等到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走进江里。
天擦黑的时候,突然门被推开,一个散发着青春活力的年轻女子,先是探头看一下屋内,再进来,她见床上躺了先来的人,快活的打招呼:
“你好!”
香梅心如死灰,反正这都是最后的时刻,对什么也没有兴趣,就面向墙壁,一动不动,不作答。
那女子出去了一会,很快返回,手里拿了一串葡萄递到香梅面前:
“小赵,吃葡萄!”对方的热情,使香梅过意不去,她不忍心继续冷淡对方,就起身接过葡萄。她细细打量着新同舍,只见她的头发在脑后束成一个马尾,红衬衫扎在黑色萝卜裤里,脚穿一双运动鞋,精致的脸庞精力充沛,充满热情,整个人给人以动感。
她主动介绍自己:
“我叫文真,是西城一个企业的会计,这次是出来收款。”
香梅被文真诚恳感染到:
“我今年26岁,离了婚,没有工作养活自己,这次出来是想找工作,但是没有找到,我也没有地方可去,我......”
“我一进来就感觉不对,你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很担心你,就马上去前台问了你名字。我听了你的事情很同情,这样吧,你先回去,我明天还要去另外的城市收款,待我回去后,我一定给你找一个工作!”没有纸张,文真拿出一张一分钱的纸币,在上面认真写下一个地址和电话号码,交给香梅:
“你把这个收好,等半个月后给我写信吧。”
突然出现的文真,给香梅带来活下去的希望,想到回去,可是能在哪里安身呢?香梅犯愁的思索,她想到了安娣,她的家在距离母亲家3里地的地方。
香梅敲开安娣家门的时候,已黑夜降临,周边静悄悄,乡下歇息的早,天一黑就没有人在外活动。安娣举了煤油灯,照亮立在门外的香梅,大吃一惊!香梅半个月没有音讯,人们都在传说她死了,没有想到她此刻立在自家门口,安娣听到香梅的声音:“姨,我想在你家住几天,不会长久。”安娣才稳住心:“这不是鬼魂。”
在安娣家等待的日子,漫长又煎熬。香梅心里满是忐忑,她生怕在这里引起嫌弃,就见到啥事做啥事,哪怕自己从来也没有做过那些。她在农村的老灶上做饭;去满是淤泥的水塘边为她家洗衣服;帮助带她的小孙子;用笨重的大木桶挑水;去山坡上的稻田踩水车车水。
中秋节刚过,香梅就迫不及待的给文真写了一封快递,同样,一个星期后,她收到一封快递。
“香梅妹妹,你如果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就勇敢的来西城吧!”
这句极具力量的话,使香梅下了决心:离开这里,马上动身。
夜里,她躺在床上思绪万千,她明白这个行为将是自己命运的转折点,她想到这一去,遥远的路途,自己将不能随意踏上这块土地。她设想了许多问题,去到那么遥远又陌生的地方,肯定会遇到许许多多的困难和问题。自己会面临疾病,贫穷,失业,孤独......当这些发生时,自己能不能承受?香梅想起从小到大所经历的一切,掂量着,认定自己能够承受那一切,心里也就不慌。她又找来许多关于西城的资料,从政治、经济、工农业、地理、历史的各方面对西城进行了全方位的了解。最后,她给自己立下信条:
无论遇到怎样的艰难困苦,都绝不苟且偷生!生要堂堂正正,死要干干净净!决不为了一个可以遮风避雨的屋檐,和一日三餐的果腹,而放弃信念,决不为了生存把自己交由一个不爱的人作践!
香梅打了4个包裹,一个装了垫的盖的,一个四季衣物,一个生活必需品,书籍太多,只能选择一些打成包带走,她想到,在异乡无人陪伴,这些书籍可以伴随自己度过孤单的日子。
安贞对香梅不善了几十年,看到香梅不停的打包,心里也触动起来,她终于明白香梅是真的要离开了,而且是去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她执意要送香梅去车站。快上车时,安贞把一沓钱塞到香梅手里:“这是40块钱,你拿着,”
香梅不接,“拿着吧,这钱你用得着。”香梅鼻子一阵发酸,她忍住不掉泪,安贞在香梅离开的最后一刻,终于意识到是自己造成香梅今天的远行,她终于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了愧疚,可是已经于事无补。
车子一溜烟开出去很远,拐弯时,香梅从车窗望向车站,只见安贞依然立在那里,一动不动,风掀起她的衣襟,将她的头发吹的凌乱。香梅的情绪一下崩溃,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淌。
西城在远离这里几千公里的大西南,风土人情和山川地理都和这里不同,那里的一切对于自己来说都是陌生、未知。在那里自己将举目无亲,独自面对可能发生的一切。她明白这一去,是真正的开始流浪,真正的无家可归。尽管这个地方给她留下无限伤痛,可也留下难以割舍的情感,她的血亲在这里,她的家人在这里,只是从今天起,自己远离了他们,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再踏上这片土地,何时才能再与他们相见!想到这些,香梅痛哭不已......
就这样,香梅怀揣了170元钱,远离了家乡父老,踏上遥远的路途,这一年,她未满26岁。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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