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记忆不知是从何时才有的,小时候的回忆和大人们的叙述就这样交织在一起,分不清楚到底是记忆还是强加在脑子里的故事,不过人活得一板一眼就没有多大乐趣,略带胡诌的人生蛮合我意,那就这样糊里糊涂地开始吧。
我出生的地方是山西琳县的一个村子,村子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一条黑水横穿中间,常年发出恶臭,这条黑水又是上学必经之地,上小学的我们出校门时排着整齐的队伍,到了这儿便捂着口鼻各自逃离。味道的袭击对村子里的人而言不是什么大问题,坐落在水边的居民不出来就罢了,我们快速跑走也就罢了,放到现在,就这条黑水,可是要上到新闻头条,还要中央督导组下来督办了。
这条黑水蜿蜒至此,不知其从哪里分流而来,也不知要流向何处,我和村子里的人们不关心,也丝毫不好奇。入村口的黑水上横着一座石桥,村民们说,这是遗留下来的为数不多的明代石桥,距今得有400多年了,石桥上原来的石柱上,都有狮子和十二生肖的石雕。石桥的位置很好,桥坡下一边是供销社,一边是戏台子,桥坡上一边是医生的家,一边是我喜欢的男同学的家。我12岁上完小学离开村子,从此18年,回这里的次数不过四五次,可是我清楚地记得桥柱上小石狮被摸得抛了光,记得石桥侧面有抗日年代凝住的血痕,记得偌大的供销社的玻璃柜台里有五毛钱一个的粉色蛋糕,记得医生家里西药的味道。
桥坡斜对面,是村委会和戏台子,入口们没有大门,只有两只石狮子,他们蹲在那里,高大而威严。我爬上石狮子高高的底座,将手伸进它的嘴里,拨拉着石球,听着咚咚的声音发出来。石狮子脖子间的大红花慢慢地黯淡,变得灰扑扑的,最后甚至于烂成一绺一绺的了。它们站在那里,我不以为然,石狮子嘛,有什么好关注的呢!有一天,一只狮子不见了,被偷走了,从此,戏台子门口就只剩了一只石狮子,孤零零地蹲在那里。
村子最热闹的时候是在3月份的庙会,集市从村这头一直摆到村那头,直摆到戏台子底下去。我管父母要了零花钱,从村这头逛到村那头,直聚集在戏台子底下去。打耳洞,买耳夹,就是在庙会上完成的。一声枪响,耳朵火辣辣的疼,双手捂着红通通的耳朵,似乎捂起来就能不痛一样。待耳洞长起来,没有勇气再去疼一回,便去买能夹在耳朵上的耳夹,有辣椒的,葡萄的......
妈妈说我很喜欢看戏,可是我肯定看不懂戏。我不在戏台子底下看戏,要上台子侧面看,直到一个大花脸拿着一杆长枪向我刺来,吓得我从台子上掉了下去,自此再不上台。在村子里面,看戏是一件大事,家家户户都提前把摩托车,三轮车,蹦蹦车开出来,摆好小凳子,吆喝着邻里赶紧上车,不然占不到好位置。我们一家开摩托车看戏,我夹在爸爸妈妈中间,到了戏台子底下,先吃饼子夹肉,再找好朋友,共同来看一场好戏。
一年里,戏台子只热闹两次,其余时间,就像是一个废弃的宫殿。我一个人从台阶走上戏台子,到演员们化妆和换衣服的殿里,想象着帝王将相、小姐丫鬟们皆从此出,而今也是一片荒芜了。我爬上空荡的木头窗户,坐得高高的,可以看见外婆家的枣树和水渠。戏台子墙上环了一圈20公分宽的裙边,我爬上去,双臂伸展,身体紧贴石墙,从这头慢慢地挪到那头再挪回来,就像是一次大冒险,掉下去不算。
如今,让我再去荒废的戏台子,我也是不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