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那一刻,我的思想是停顿的,我不知道眼前的深深庭院是不是我在梦里一次次到过的地方,在这样一个寂静的夜晚,我不知道我的身边是不是就有这样的一个人,把我带到了可以让我的思想由此停顿的梦里?还是由我自己,就这样悄悄的走进梦里,来到这个庭院。
不醒,我的梦。就让我走进这庭院。
那是延吉吧?一个老旧的四合院,我们家、崔叔家、冯大家、还有一个被我忘记了姓氏的人家住在正房。高屹家、崔家住在右耳房,崔哼哼、许家住在左耳房。8户人家4户汉族4户朝鲜族。院里的人家和平的不得了,除了我偶有和这几家的孩子翻点白眼之外,邻里之间竟然从没有红过脸。
但是我当年不是很喜欢这个大院,因为我斗志昂扬的在我家门口订上了一块大牌子,上书三个大字“向阳院”,那是在一个电影里学到的,可是电影里的那个院子里充满了阶级斗争,那里有老地主和革命者争夺无产阶级的下一代,可是我们的院里竟然风平浪静,每天我都希望出来一个老地主,给我点糖衣炮弹,然后被我识破并且以痛打落水狗的气势与之斗争到底,可是一天一天过去了,牌子上的大红字越来越淡了,我还是没有见到老地主的踪影。
常常端一大盆衣服到院子里来洗,累得我直迷糊,这时,比我小三岁的妹妹一定会露胳膊往袖子地冲上来,她要是累了,就说:“姐,给我来碗大米饭。”我就立刻跑到屋里,妹妹就坐在洗衣盆前的小板凳上,迅速地把大米饭吃光,然后必然是继续有力的搓衣服。每一次都是我的提议,把家里的衣服被子泡上一大盆,但每次都是体力不支,根本无法在爸妈回家之前完成所有的清洗,每一次都在我由偷着干活的欣喜到眼看着要挨说的绝望之时由妹妹救驾,所以时至今日,我依然感激妹妹,记得她那高喊着来碗大米饭的英雄气概。
四合院里每一家的门口都会有一个大烟囱,不知道为什么几乎家家点火做饭的时候灶坑里都会冒烟,也不知道爸爸是从哪里学来或者是发明的办法,在烟囱根下底掏个洞,每当妈妈做饭的时候灶坑冒烟,爸爸就到烟囱根那儿往烟囱里扔一些废纸点着,烟囱这里的火苗旺了,灶坑就不冒烟了。后来,全院子的人家都学会了爸爸这个办法,一到天气发闷的时候灶坑就会冒烟,于是家家都会派人到烟囱底下烧火,这个活计我最爱干,那样一个傍晚,每一家都会有人聚在院子里自家的烟囱下面点火,我一直以为那是一道风景。火光和烟,我和邻居。多美。
下雨的时候,因为前一趟房子是后盖的,高出我们许多,因此每一次大雨,我们必须穿上雨衣在雨地里把马上要进屋的水一盆一盆地泼到院子里的高处,然后再由高处引出院子。这样的工作只是住在正房的我们几户人家要这样做,每次下雨,爸爸总是欢快地叫上我们,像是打水仗或者泼水节一样快乐的劳动,而妈妈则是生气,很生气,怨我们住的破房子,怨邻居偷偷地将自家的门口垫高。反正我可是挺高兴,可以在雨地里呆着,没这事,妈妈是绝对不允许的。真盼着下雨,甚至有的时候慢点舀水,还暗自希望雨再下大点,真的没过了我家的土炕,会是神马样子呢?
院子里那一年被大家挖了菜窖,于是我苦练的骑车本领在院子里总是丢手艺,每次拐弯抹角的骑到家门口一定会被菜窖搞得凹凸不平的院子颠下来,偶有和车一起摔在门口的经历,但都会假装若无其事的马上爬起来,其实那屁股疼的了不得了,我一个骨瘦如材的小人,哪扛得起这样的摔打?但是我爬起来的速度不亚于我摔下去的速度,因为院子里有两个和我年龄相当的大男孩,都曾经和我差点不错过。
这个菜窖形成的陡坡,和那个高耸的大烟囱,让我因此成了残疾。有一天,爸爸见我和弟弟要出去玩,他一边看书一边说:“不许玩院子里的手推车。”啊哈?院子里还有手推车?我和弟弟飞奔出门。果真,一个两个轮子和一个长把的庞然大物在院子里歇着,呵呵,老爸真是不懂我,不让我玩?没门。我直奔那辆车去,不管弟弟在边上乱喊,他一个胆小鬼,爸爸不让玩他是一点都不敢动的。可是满院子推了一会儿,也没啥意思呀,再说,弟弟像个小特务似的一直跟在我后面,叫嚣着说爸爸不让的话。“小弟,你坐上,姐推你。”我想,这样完全可以堵住他的嘴。弟弟马上闭嘴了,利索的爬上手推车坐上了。我不记得我当时体重是多少,我只记得我小学毕业时体重是26公斤,那个时候我小学三年级。弟弟比我小4岁,体重和我差不多。我现在记不得为什么弟弟坐上了手推车后,手推车会那么重。我勉强把车的把手从地上抬起来,往前推,结果就上了菜窖盖儿的小坡,我使出吃奶的劲往上推,可是推到一半我没有力气了,我要是撒手弟弟就会和车一起从坡上溜下来,我要是不撒手我就得累死,在弟弟被摔和我死之间我还是选择了我死。时至今日我依然像那天一样爱着弟弟,那天我为了不让弟弟摔下来,我拼死把住那个手推车的车把,可是我没有一点力气把车推上那个小坡。我坚持了没多久,可怕的事情发生了,手推车溜坡了。我狂呼:“小弟,别怕!”在弟弟的哭号中,车子像脱缰的野马(那天我脑袋里蹦出的词)向我身体的这边退过来。我甚至没有一点力气让车子停下来。但是我紧紧地把着车把,车子在退到离烟囱很近的地方,我突然觉得如果推车把我夹在烟囱和手推车之间,我会被夹扁的。在我真的要被夹死的时候我选择了逃离,但是我仍然没有放弃我的弟弟,我把身子从手推车和烟囱之间发生碰撞的一瞬间抽出来,可是我的手没有离开车把,我怕我跑了我弟弟会摔死。车停了,手推车的车把碰到了烟囱车就停了,弟弟也没摔下来,他好好的。可怜我左手的大拇指,在手推车把和烟囱之间夹着。我脆弱的手指缓冲了手推车和烟囱之间碰撞的强度,弟弟没事,我可怜的手指出大事了。
晚上回来不敢说我玩手推车把手指夹了,直到我揣着断掉的手指在炕头上睡着,之后被爸妈叫醒去和他们到演出剧场,演出之后吃了宵夜被邻居用自行车推着走在夜半的街道上,邻居叔叔不经意地碰到了我揣在兜里的手,我嚎啕大哭,那一定是半夜,寂静的街道,我现在依然记得我嚎啕的哭声响彻在街道时是那么的嘹亮,爸妈一起说我娇惯,碰一下哭成这样。我几乎是惨叫的嚎啕了,这时邻居叔叔把我的手从衣兜里拎出来,我透过泪眼发现我的手指像胡萝卜那么粗,而且好像是黑的。爸妈和叔叔阿姨连夜敲了一个医生的门,我记得她在我的哭号声中恶狠狠地使劲捏了我的手指,我几乎晕死。
后来得知她在给我接骨,之后她给了我一些足以要我命的药面,苦死人,而且散发着恶心的骨头味,还需要把一只鸡蛋用开水冲一下和药面一起服下去。真是让我生不如死。但是我的药都被我可怜的弟弟吃了。因为我实在吃不下那个药,一到吃药的时候我就喊来弟弟,让他把药替我吃了,然后给他一个苹果,他总是一口把药面倒进嘴里然后把恶心的鸡蛋水喝光,然后拿着我病号才有的苹果迅速地跑掉。我至今不明白我为什么不把药倒进垃圾桶而非要倒进弟弟的嘴里。
弟弟给我吃了一个月的药,结果就是我左手的大拇指比右手的小很多,而且永远都伸不直。
关于我儿时的院子,那么小却又有那么多的记忆。
关于我梦里的院子,那么大却让我的思维不停的停顿。
那是因为我一直想拥有一个庭院,还是小时候的那个样子,我不能把我的邻居们都找回来,连我的爸爸我也再也找不到他,可是我是那么的想要一个那样的庭院。
那一定是一个深深的庭院,优雅的栏杆围着它,一条甬道,一个凉亭,一排整齐的房舍。一出门就可以踩在地上,一抬眼就可以望向天空。
路灯是照给自己的。
猫儿狗儿在夜里安睡,静了就听不见任何声音。
我可以在我自己的院子里随意的栽花种草,可以四平八稳地睡在炕上把门窗洞开。
那个庭院一定是肆意安好的。
那样的院落,深锁着我儿时的记忆,我知道是梦,但不愿意醒来,我在梦里可以在这个院子里徜徉,可以站在窗前凝望那一院的安宁,夜的黑使我不辨这院子里的精致,但是梦着就有,醒了,就没有了。
真想就这样在这个梦里的庭院里深深的睡去,别带我回到从前,再给我一个梦,关于未来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