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放学接孩子回家。
他急不可耐地从口袋里掏着什么。路上人很多,挤在前面的小轿车按着喇叭尖叫。我一把拉过孩子,连走带拖,不停催促着:“快点!快点!”孩子张开小手举到我面前,兴奋不已:“妈妈,你看,你看!”是两块卡通形状的橡皮。人群挤来挤去,孩子手一抖,橡皮滚到了地上。他急的赶紧俯下身寻找。一位身材高壮的男人拽着他的孩子大踏步走过,他一脚踩在了橡皮上。后面的小孩接着再踩了过去。可怜的小橡皮,几乎被踩到了灰尘里。儿子疾冲过去一把抓了起来,像是在抢救一件珍宝。他用手拂了拂上面的灰尘,还放在袖子上擦了擦。
即便如此,橡皮还是灰扑扑的,再也没有刚才那种鲜艳的水果色了。儿子还是很高兴:“妈妈!你看!它很坚硬!”我捏了下,确实硬邦邦的,被踩了几脚也没变形,一看就是那种最劣质的橡皮。我小时候用过这种橡皮,会把铅笔写的字擦成一团黑坨坨。反正这种橡皮是没什么用处的。
“我在学校门口的小店里买的,你看真萌呢!”儿子眼睛里闪着光,还真拿这两块没用的橡皮当宝贝呢。我不忍打击他,连连附和:“是的,真好看呢。”
他又在另一个口袋里面掏,是一个小盒子,大概就是装这个橡皮的。
“妈妈,这就是盲盒!我本来想它是一个立体橡皮的,结果不是,不过这种也很好,我还送了三个给同学,他们高兴地不得了!”儿子滔滔不绝,他扬着笑脸,一脸的得意:“我们班余豪都不敢相信,他还以为只有他有零花钱呢!”
余豪是班上一位家境富裕的同学,总是带各种各样的玩具来学校炫耀。老师屡禁不止,家长也一味纵容,最后只能随他了。儿子在家经常谈起这位同学,我时常担心他会受影响。前不久儿子提了多次想去学校门口的小店买东西,我就带他去了,让他自己选,我来付钱。可是最终他什么都没买。他老是说:“还是算了吧。”但是我分明看到他眼里有一种深深的遗憾。
我想起自己上小学的时候。那时家里穷,不过好在有一位宝贝弟弟,只要他开口,家里没有不答应的。我背地里经常怂恿弟弟和父母要钱。
有时候我们用这钱拿去买早餐,他吃一个包子,我吃一个花卷,感觉非常满足。更多的时候,我们拿着零钱去光顾学校门口的小摊。摊子上堆满了五颜六色的东西。
拉丝糖有很多种颜色,一根根并排着包装在透明的塑料纸里。泡泡塘是一个一个的小方块,柠檬味、薄荷味、草莓味,隔着纸都能闻到那种香甜。大大卷的包装最精美,是放在一种粉色的塑料盒里,打开盒盖,拉出来,好长一卷,放进嘴里嚼着,甜滋滋的,还带着一种清凉。还有许多男生喜欢的圣斗士星矢的画片,女生喜欢的多半都是花仙子之类,画片大约像我们的巴掌大小,颜色鲜艳,很精美。
我特别想拥有一套赵雅芝的画片,可是一直没有得到。毕竟是用弟弟的零花钱,所以都是买他喜欢的。他不喜欢画片,只喜欢吃的,尤其是泡泡糖。
对泡泡糖,弟弟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喜爱。最初,他是吹不出泡泡的,只知道放在嘴里嚼,张开嘴吹的时候,那层厚厚的胶质就“噗”的一声,破了一个大洞,实在让人沮丧。我吹泡泡很厉害,可是我不喜欢吹。因为感觉泡泡糖在嘴里嚼,有一种难闻的塑料味,而且嚼的时间长了,整个嘴里干干的,仿佛它吸走了口腔的水分,很难受。弟弟在坚持不懈的努力下,终于学会了吹泡泡。一旦解锁了这项技能就一发不可收拾。他的零花钱都贡献给了泡泡糖。有一次是夏天的时候,天气很热,他头上长痱子,家里就给他剃了光头。弟弟掏出嘴里的泡泡糖,拿在手上玩。这是他的爱好,泡泡糖嚼得没甜味了,那一坨软软的胶质,像橡皮泥似的,还可以继续发挥余热,在手上捏着玩。弟弟玩着玩着,不知怎么就把这一坨东西给抹到脑袋上去了。
已经被捏成黑色的泡泡糖竟然还有这么大的粘性,它牢牢地吸附在弟弟光光的脑门上,我扣啊刮啊,总是有一层黑色弄不下来。家里人哭笑不得,带他去了理发店,希望理发师傅有办法。结果理发的一看,“噗嗤”笑了。
“这个都贴着肉了,刮不得哟!”
后来这块东西怎么掉的,我却忘记了。经历这次事故,弟弟很难再要到零花钱了。
没有零花钱的日子,经过学校门口,都需要好大的勇气。有时候眼睛盯着摊子上的东西看了又看,摸了又摸,最终还是放下了。每次放学看到那些围着小摊的同学掏出花花绿绿的零钱,我就赶紧加快脚步,内心升起那种羡慕,简直钻心入肺。
所以在儿子提了零花钱的时候,我就毫不犹豫拿出十块钱,告诉他:“你自己去花!”
没想到儿子只花了两块钱,买了两个盲盒,里面装的都是这种硬硬的橡皮。回到家里,他掏出剩下的钱,一张五元,两张一元,还有一个硬币。他把钱拿给我看:“妈妈,这个不会是假钱吧?”
我忍住笑,煞有介事地看了看:“不会,是真的呢!”
儿子满意地把钱放回口袋。
突然间我仿佛明白了什么。对于孩子,能够独自去买东西,付钱找钱,这也许是一种仪式,标志着他长大了,他有自己的钱,可以自己支配。这种喜悦已经盖过了东西本身。我在那么小的时候,大约也是渴盼着这样的一次成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