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5章 流星破空入夜

星翊抚着舰长指挥席扶手上的控制手柄，识别到舰长的生物信息，舰桥球舱显示器自动激活，整个指挥座如同悬浮在废都遗迹上空，下方的营盘和废墟都化作棋盘上的渺小棋子，被飘来的低垂云海慢慢模糊。

“咔！”气密门滑开，夏氏兄妹被通信兵领着来到指挥座下方。夏默麟已经知道了自己的战位，陌陌走到指挥席正前方的炮手座上，而通信兵安顿好夏默恒后，则开始向她交代任务。

“到齐了啊。”星翊环视四周，轻叹一声，开始运行全舰的自检程序，看着缓缓移动的进度条，思绪开始沿着时间轴向前飘飞。

……

R.A.0085，南港镇。

雷鸣湾的物候恰如其名，海湾上空常有阴云积聚，阵阵雷鸣在岩石海岸和峡湾之间回响。尽管如此，南港镇却是联邦最为重要的海岸港口——位于青绿之地边缘，雷鸣湾最里侧，能够接受到来自联邦腹地的补给同时又能规避外海的风浪，因而成为了联邦最大的海运关口。

联邦的货船时常在此出入，但清晨入港却是少有。如同牛奶般迷蒙的海雾当中，巨大的货轮阴影缓慢靠近，在新港前停下，起重机开始吊装甲板上十余米长的荚舱。就在这噪音的轰鸣当中，侧舷的救生艇被悄无声息地放下，一个黑影自其上登上海岸，飞快得向旧港奔来。

旧港在联邦政府对南港镇进行现代工业化改造前就存在了，实质上是一处接待渔民和渔船的滨海渔村，但此处的水深不足以容纳大型油轮，联邦政府于是在不远处的海岸线上另起炉灶，修建了新港。

“啪！”小酒馆的木门被猛地撞开，吧台后的老板和堂倌都是一惊，看向门口。

擅闯还未开张的酒馆的，是一个形色枯槁，身材颀长的青年，裹在一身宽大的黑风衣里更显其瘦削。最引人注目的是，他有一头同堂倌一样的耀眼银发。

“星翊。”青年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喘着粗气坐下，擦去苍白的脸上的汗珠。“你认识他？”捋着络腮胡子。“星……星守？”堂倌犹疑着上前去，许久才敢相认，“对……他是我堂哥。”

“大清洗后你一直没联系我，我还以为你已经……”“因为我们一直在逃，已经逃了十年了。”星守口中的大清洗，是R.A.0075年的超能力者叛乱后，联邦政府为了追捕反动残党进行的血腥运动，但在某些反超能力者群体的推动下，逐渐演变成了对超能力者的无差别猎杀，虽然名义上已经在R.A.0080宣告结束，但余波到现在仍未消散，“最近才收到消息，说是这里有一处避风港，所以来探探情况。”

此话不假。星翊所在的这处酒馆，明面上为渔民们提供服务，暗地里也为遭到大清洗波及的无辜超能力者提供庇护，为他们编制假身份后帮助他们隐藏起超能力者的身份重返社会，酒吧老板正是组织的领头人。九年前，大清洗开始一年之初，星翊的父母便舍命将他送到这里，九年来星翊已经成了老板的得力助手，也开始参与到组织的地下工作当中。

“现在你安全了，跟我到后堂的会馆来吧，我给你找间房休息。”星翊向老板投去一个问询的眼神，在得到老板点头示意后，便想要牵着星守走向里屋，不料，星守没有立刻跟上：“我的主要任务是探路，还有一批人在跟着我偷渡来的路上，我妻子也在。”

“是坐什么船偷渡来？”星翊突然心头一紧，“最近是禁渔期，都没有渔船入港，该不会是通过联邦的货船……？”

“只有这条路可走了，最近钢都和金城的追猎都在收紧，这十年我们几乎跑遍了全联邦，已经退无可退了。”星守看出星翊面露难色，痛苦地摇了摇头。

“这位兄弟。”老板起了身，走到星守面前，用壮实的胳膊拍了拍他，“我也是在大清洗初期逃难到这里的，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我们麾下还有很多同胞需要我们的庇护，如果这处避风港意外暴露，我们可都要背上不少人命，最后也自身难保……所以，也希望你理解我们的难处。”

“我……我知道了。”星守愣了愣，但最后还是失神地起了身，向门口的方向走去。看着堂兄落魄的背影，星翊感到心跳加速，忽然开口喊道：“等等！”

“这样吧，我和星守去接应新同胞们，事成之后，先把他们带到村里暂住几天，确认没有联邦的尾巴跟着之后，在转移到我们这里。”星翊看向老板，几乎是在乞求，“这样就能实现风险我们两个自负，可以吗？”

老板看着星翊，欲言又止，最后也只是叹了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般：“去吧，祝你们行动顺利。”

……

三日后，新港。

星翊和星守都是一身渔民装束，穿行在新港港口上的集装箱间。现在尚是凌晨，还是月明星稀的时分，码头上没有半个人影，而按照星守提供的情报，那批偷渡的同胞们搭乘的货船应该就是今天入港。

“我已经提前嘱咐过他们，快要入港停船的时候，就放下救生艇，他们会乘着救生艇靠岸。”星守低声说，“我们掩护他们往旧港那边逃就好了。”

“上次你也是这么上岸的吗？”“是，不过先前只有我一个人，行动起来方便的多。”星守抽出一只有些生锈的黄铜望远镜，展开看向远方的海天交汇之处，“似乎来了。”果然，在牛奶般的薄雾中，巨大的货轮若隐若现。

“等等，有些不对劲。”星翊的余光突然观察到了不远处正在靠近的整齐方阵，赶忙把星守拉回林立的集装箱中重新隐藏起来。随着方阵的靠近，军靴踏地的脚步声也慢慢增大，星翊探出半个脑袋，发现是手握钢枪的海岸警卫队，但数量不少，远超了日常巡逻的队伍规模。

“怎么会有这么多警卫队？”更加糟糕的是，警卫队方阵完全没有解散的意味，而是在码头上列队开来，而且还有更多的方阵源源不断地汇集到队列当中，目光随机之处都是荷枪实弹的战士，码头上早已没有了给偷渡者落脚的地方，“难道是……”

星翊身子猛地一震，想到星守来到酒馆那天，他曾出门去看过那艘帮他偷渡而来的货船，看到了其上印制着联邦机甲骑兵卫队徽标的白色荚舱，当时自己不以为意，但现在看来，想必那是机甲的武装补给，而能以这种阵仗来迎接，想必今天这艘货船运载的就是配备给南港镇的第一批机甲。

“他们运气不好，今天这批货，会受到警卫队严加检查。”星翊有些慌神了，转向星守，“有没有办法联系上他们，让他们先不要贸然放下救生艇？”

“这……”星守眉头紧皱，“我可以用超能力发射信号弹……”“但这样也会暴露我们的方位，不是吗？”星翊连忙按住星守的胳膊，“别轻举妄动！会有办法的！”

“他们已经在行动了！”约过星翊的肩头，星守看见轮船侧舷，油布下的救生艇在明显晃动，两艘救生艇都开始下降，从油布篷下露出密密麻麻的人头来——也有士兵注意到了这点，码头上的方阵里因而出现了些许骚动。

“可恶……必须得把他们引开！”星翊还来不及用「达尔文法则」对星守进行压制，他便跳了出去，右手指向天空，“「星流礼华」！”几发自星守指尖射出的蓝紫色爆星在半空中绽开光华，短暂地点亮清晨下的钴色天穹，也让所有岸边的士兵和军官把目光聚焦在了这边。

“这里是军事禁区！超能力者，举起双手跪在地上！”无数枪口瞬间对准了星守，但他看见，迅速形成警戒阵型的守备队中，也有人在瞄准着海面的方向。

“你自己逃吧，别让我拖累了你！”星守大喊着，而这话，显然是给星翊听的。说罢，他便将双手对准了士兵们的方阵。

“就现在，把他们的阵型打乱！”千钧一发，不远处传来了喊杀声，星守循声望去，一众蒙面的超能力者正呼风唤雨般，将火焰和爆炸想此处推进过来，而为首的壮汉，一看便是酒吧老板。

“他们在掩护我们？！”星翊有些目瞪口呆，几道残影闪身进入士兵们的阵列，很快打乱了他们开火的节奏，海浪也毫无前兆地翻涌起来，狠狠拍向岸边，把几个人仰马翻的士兵卷进海里。

“就现在，星翊，快跟我来！”星守率先反应过来，抬手射出爆星，炸翻一个正向这边瞄准的战士，一边倾泻火力，一边冲向码头边缘，在离岸的怒涛当中，两叶救生船正飘摇着，艰难向岸边行进，不过，的确没有哪怕一支枪再继续瞄准他们了。

“星翊！”正要动身，酒吧老板却不知何时来到星翊身边，拉住了他，“去把他们接上，了事之后回酒吧碰头！”“知道了！”星翊用力点了点头，便追随着星守的脚步而去。

……

约莫两小时后，在挤满了惊恐的难民的酒吧当中，几名酒馆的超能力者战士、星翊兄弟两人瞪大眼睛，目睹着老板捂着腹部流血的伤口，被两个随从搀着跌跌撞撞踏进门槛，险些摔倒在地。

“情况怎么样了？”星翊连忙上前查看老板的伤势。“暂时是稳定下来了，但城邦守备队的增援应该也在路上了，必须赶紧采取下一步行动。”老板大口喘着气扯下沾满血迹的面具，扔在一旁，“我已经给和我同一批作战的弟兄们交代好了。”

“怎么突然想到要来帮我们？我们不是说自己承担责任吗？”星翊看着老板的枪伤，同时也注意到两个随员多少也挂了彩，“这样不是让我们包里了吗？”

“是我自己大意了，今天进港的货轮，运输的是配备给南港镇的机甲，估计正是因为这点，城邦守备队才对市区和村子都进行了肃清。”老板苦笑一下，“收到线人的消息之后，我只来得及聚集起能作战的男人们，和来搜查酒馆的部队拼了个鱼死网破，后来想着，反正已经暴露了，不如再顺带帮你们一把，如果能把新同胞一并救回来更好……”

“那现在呢，现在怎么办？”“为了减少被一网打尽的可能性，我们分开带队。”老板看了看缠着破布条的伤口，摇摇晃晃直起身，“我们麾下的人已经被我分作两拨，我带一批，你带一批，各自出城，至少短时间内远离南港镇，现在房间里这些人，就跟着你走吧。”

“我留下来更好！我的超能力能帮你们……”“你是剩下的人里面最能管事的了，而且他们也需要足够强悍的超能力者护送。”老板向两个随从使了个眼色，又拉开吱吱呀呀的木门，显然是准备重新投入战斗，“保持联系，如果我能在其他地方建立新的庇护所，再重新会合！”随后，三人重新踏入那个硝烟弥漫的世界，把清净还给了酒馆里惊魂未定的人们。

“哥，帮我在队尾护送着他们，我们出城。”良久，星翊才沉着脸，从嘴里艰难地吐出这些词句来。

那便是星翊此生最后一次见到酒馆老板。他也从未意识到，自己带走的这些人，成了最早的，后来在联邦全境内臭名昭著的流星组织。

……

现在，R.A.0125，流星号空天战舰上。

“所有巡检都完成了，舰长。”星影走进气密门内，坐在了副指挥席上，同时回过头向星翊报告着，“这艘战舰已经达到重启以来的最佳状态。”

“好。”星翊看着星影，越发觉察出他的眉眼气宇同他在后续的逃亡中惨遭迫害的父亲星守有多么相像。但星影的人生却比星翊还要坎坷，因为自他出生以来，便是在无尽的逃亡和战斗。

不过，不论成败与否，这次行动必然都会给流星组织的成员们波折的前半生画上句号。“那就向首都进发吧。”随着星翊的命令沿广播系统传遍全舰，在地面上目送流星号的人们眼中，战舰随着高度爬升越变越小，最后隐没在阴云之中，只剩下模糊的蓝色尾焰推着舰船直指联邦首都缓缓而去。